师无畏声音里毫无愧疚之情。“这没有办法,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他既然想要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就必须担负起相应的重量。”
他站起来,转身面对奚青尘。“现在只剩下你我之间的事。”
暗陀罗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来送死。”
奚青尘道:“十五年来,我未有一日懈于剑。”
师无畏道:“但我不是暗陀罗,你也并非奚长逐。退一万步说,纵然有可能赢我,你将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这样可以吗?”
寄白石道:“我只知道与你之间,必须有个了结。”
暗陀罗道:“你以为有了那柄剑,就可以胜过我吗?”
奚青尘道:“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拂晓之时他在南亭背上醒过来。山中非常冷,他感觉自己像一株被拦腰截断的竹子,切口处蒙着一层寒霜,那层紧绷在骨节之上的皮肤,随时可能被疯狂而盲目的生长戳破。他吃力地抬起头,望见西边的天空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滑过,将灰蒙蒙的穹幕撕扯出一条血红的痕迹;他现在知道那是一颗近在咫尺但仍失之交臂的星星。一个不属于他的愿望。
寄白石站在门口。乌云散去之后,是前所未见的煌煌月色,将门前石子地上竹影描绘得一丝不苟。他从很远处就看见师无畏背着一个人走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往前迎接,仿佛那墙头交缠的藤蔓,那地上参差的竹影,那只光秃秃的石狮子都在束缚着他似的;一直到师无畏走到他面前,将奚青尘放下。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赢了。”他说。“好事。虽然我是一直相信小石头的,不过别人的相信往往没有用。”
寄白石抱起了奚青尘。
“那他赢了吗?”
师无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今生大概无法再用剑了。”他说,挥了挥手就朝岸边走去。“后会无期了,船还在渡口等着我呢。”
寄白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有朝一日——”
“别有朝一日。做好准备的话就快点,我没有很多时间。”师无畏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石头。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南亭于第三天前来拜访。寄白石将他带到奚青尘的卧室,就退了出去。天色很暗,桌上点着一盏灯。投在帐上的摆设影子都很大,像年幼时候的鬼怪。他们在那恬静的光线之中默默地坐了很久。
“师尊有意将衣钵传我。”最后南亭说道。“不日我将受具足戒。”
奚青尘笑道:“这很好。恭喜你。”
南亭起身,将那串佛珠放在他枕边。庞然阴影之中,他无意再追究奚青尘的表情,无需抚触他也明白,曾经硌得他发痛的锐利骨节之上,都已经编织出深邃温润的肌理。他微微欠身,便向外面走去。奚青尘道:“外面下雨了。
南亭道:“无妨。”
他没有再回头,径直掀开了门帘。廊下等待的寄白石迎上前去,递给他一柄纸伞。南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行礼作别,屐齿锲进石缝泥苔的声音有条不紊,须臾间去得远了。
寄白石一直望着那宽大的背影消失在浑浊的雨幕之中,才转身进了屋子。他带来的一点雨气将灯焰惊跳一下,几乎冲熄。奚青尘靠在床头,用一种似乎已洞悉一切,但又带点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你不走吗?你现在想去哪里都可以了。”他说。
寄白石在床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他并不想笑。这可能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嘲笑奚青尘的机会。他放过了。
“我不走。”他说。
即使这一刻他也在想着奚青尘向他承诺过的远处。也许奚青尘会告诉他尽头是什么在等待。也许奚青尘反而在等待他的答案,作为交给他这柄剑的代价。它的火焰可以烧毁一个诅咒,但却无法拒绝一个愿望;他已经陷进了这场不公平的赌局,他不会认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