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苍白皇帝面前屈膝的时候,克莱恩便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仍能对如今的阿兹克施加些许影响。他现在对第四纪的苍白之灾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即使不愿细想,也明白以前的死亡执政官是个怎样的人物。若是能阻止祂在第五纪做出相似的暴行,那么克莱恩情愿为之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包括生命和尊严。况且这应当也是阿兹克先生自己的意愿。他所认识的阿兹克先生想必不愿让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会希望克莱恩能够阻止。可是这个愿望实现得那么突然,反而让克莱恩从灵魂深处涌上来一股莫名的心悸,将一闪而过的惊喜冲得支离破碎。轻描淡写地,不需要任何代价,将之前的筹划完全推翻。只因为他不喜欢。这是与不久之前骤然直面苍白皇帝时截然不同的恐惧。他浑身颤栗,无所适从,却又恨不得紧紧攥住恐惧的根源,不忍心逃避,更舍不得将它丢弃。成为一个人性淡薄的存在为善的理由,是什么样的感觉?太过沉重了。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不需回报的馈赠远比任何需要偿还的代价更加沉重。等克莱恩回过神来,阿兹克仍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让他很难判断自己究竟发呆了多长时间。“我还需要再做一些收尾的工作,以避免引起其他势力的怀疑。”祂十分自然地接上之前的话,身子斜靠在座位的靠背上,手指在扶手上心不在焉地敲击着,“不过问题不大。”“真的没问题吗?”克莱恩忍不住再次确认。能将南大陆的战乱迅速平息下来自然是好事,但他并不愿意让阿兹克为此冒险。“毕竟,您需要瞒过的是……”一位神灵。事到如今,黑夜女神到底想坑谁已经很明显了,克莱恩情急之下险些直接说了出来,但总算还是忍住了。即使阿兹克先生选择的谈话地点足够隐秘,谨慎一些也没有坏处。“这种布局正是我所擅长的。”死神途径的大天使表情毫无波动,既没有炫耀,也没有被怀疑的愠怒,“你只需要告诉我,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结果,我就可以完成。”“那您自己呢?”克莱恩下意识地反问。您想要的又是什么?想达成什么目的?想得到什么?现在的事情是您喜欢做的吗?苍白皇帝复兴拜朗帝国是为了完成灵教团的夙愿,在众神之间布局是在帮助黑夜女神筹谋权柄,而决定停手又是因为克莱恩的恳求。这其中,唯独阿兹克·艾格斯本人的意愿不见了踪影。阿兹克明显怔了怔,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击突兀地停了下来。祂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克莱恩的脸,却像是此刻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了祂的学生。橘色的火光在祂的眼中微微跳动了一下,一瞬间让始终介于温和与淡漠之间的面孔多了些人气。古铜肤色的男人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笑一笑,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祂只是微微垂下目光。“克莱恩,你对神性有多少了解?”祂问。克莱恩对此的了解并不算少。综合罗塞尔日记的记录和格罗塞尔游记中的精神残留,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信息,足以拼凑出很大一部分事实。而他在晋升到序列4之后更是对此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半神是神性的。从此序列越高,性格便越容易变得冷酷疯狂。这并非仅仅靠意志力就能够阻止的事情,只有足够稳定的锚方能与之抗衡。而非凡者所在途径的特点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种变化的方向和程度。克莱恩猜测,占卜家的高序列者最大的危险源于分裂,是在操纵秘偶和分身的过程中动摇了对自身的认知。那么死神途径又是怎么样呢?算起来,他对死亡的理解实在算不上深刻,即使已经经历过不止一遍。但若是从最浅显的层次来解读,死亡所代表的终结、沉寂、难以抗争的结局、对生命的告别与舍弃……‘所有生灵最后的归宿’,这样有些消极的形容,或许便代表着死神途径失控的方向。年轻的冒险家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无意识地皱起眉,一时忘记了回答老师的问题。他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在情急之下告诉阿兹克,可以将过去的人生当做锚,以此来对抗死亡执政官的记忆对心灵造成的冲击。现在他对于失控的危险有了更多的了解,便隐隐明白自己当初的提议或许有些想当然了。只希望阿兹克先生没有被过多误导。“在将失去的一半灵魂融合后,我便重新成为了完整的死亡执政官。”阿兹克没有等到学生的回答,但已经从他千变万化的脸色中读出了想要的信息,微微颔首,“现在的我,是由神性占据着绝对上风。神与人看待事情的方式有本质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