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边的石凳上,坐着魏王。他还是穿着白日那身铠甲,一动不动的,盯着湖中的某处,远处侍立了数个内侍,皆不敢靠近。“瞧见了没?”崔锁儿下巴朝前努了努:“坐了整整一日了。”说话间,崔锁儿将手里的食盒递到玉珠手里,叹了口气,躬身道:“如此,就有劳夫人了。”玉珠蹲身回礼,忙说公公言重了。她刚走了几步,猛地回头,发现吴十三这会儿双臂环抱在胸前,脸色极难看。“待会儿不要多嘴,知道么?”玉珠皱眉嘱咐。“嗯。”吴十三点点头。“不许说脏话激怒他了,懂?要是你忍不住,现在就回去。”玉珠十分担忧。“放心。”吴十三承诺。玉珠深呼吸了口气,大步朝荷花池那边走去。说实话,她嘴上说要十三离开,可有他在,到底心安不少。越走近,荷花香味越浓,细密的蚊虫直往人脸上扑,池中养了不少鱼,偶尔有一条红锦鲤跃出水面,叼走片花瓣,落入水的瞬间,激起一大片水花。玉珠在离魏王五步左右的距离停下脚步,蹲身行了个礼。借着清冷月光,她小心翼翼地打量魏王,经过一整日的暴晒,他脸色黑红,眼角的纹路似更深了,下颌似渗出过血,染红了纱布,这会子已经干透了,铠甲在月光下反着微光,两腿分开,双手颓然垂下,眸子空洞而忧伤,静静地盯着远处的荷花。“王爷。”玉珠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轻声问:“您还好么?”魏王似才回过神来,扭转过头,疲累地笑道:“原来是玉珠哪。”紧接着,他又朝吴十三瞧去,发现这小子此时穿得干净整洁,依旧那么的俊美英气,眉眼间稍有痛苦之色,冷着张脸,一言不发。“十三也来了呀。”魏王轻声询问:“看过伤么?”玉珠怕十三说话得罪魏王,忙抢着答:“承蒙您的恩典,已经找杜神医给他看过了,杜老还额外给了好多祛除疤痕的药膏,说只要坚持抹,他身上不会留下伤疤。”“那就好。”魏王点点头,“杜朝义的医术很好,孤王放心。”说罢这话,魏王依旧怔怔地盯着远处,不说一句话。玉珠见状,再次屈膝见礼,柔声道:“王爷,您一整日不吃不喝了,妾身带了些吃食……”“是锁儿托你过来的吧。”魏王打断女人的话,手指朝不远处的石桌点了下,淡淡说道:“也就他还记着孤,你有心了,东西放那儿吧,这几日你们都累了,早些歇着,明儿孤再宣你说话。”玉珠进退两难了,扭头瞧去,发现远处的崔锁儿挥舞着拂尘,示意她去劝劝。女人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上前蹲到魏王腿边,仰头望着他,诚挚地说:“您若是信得过妾身,可以同妾倾诉一下。”“没什么好说的。”魏王一笑,“人老了都有这么一遭,她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宫里朝堂斗了一辈子,又不懂得保养自己,早都是强弩之末了,而且六十四也算高寿了,算是喜丧吧。”玉珠见魏王拳头攥住,便知道他在隐忍痛苦,叹了口气,试着劝:“您一定要节哀,其实妾身从您旧日言谈中看得出来,太后娘娘有时候虽一碗水端不平,总归还是疼爱您的。”“是麽。”魏王抿了下唇,望着池中的鱼,淡淡说道:“你说疼爱,那就疼爱罢,哎,孤都是奔四十的人了,还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说爱不爱的话,也是可笑了。”“怎会可笑呢?”玉珠忙说,“不论什么时候,孩子在娘老子跟前永远都是孩子。”正在这时,吴十三走上前来,闷声道:“王爷大叔,其实……”玉珠见状,吓了一大跳,连连眨眼暗示,喝道:“你别说话,站远些。”魏王摆摆手,转身面向十三,容色平静,淡淡道:“你想说什么。”吴十三定了定神,沉声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人,体会不到旁人失去至亲是什么滋味,听玉珠说过,太后似乎利用辜负了您,可好歹,您也曾感受过关心疼爱,这就够了,比起我们这种人可强太多了。”魏王没想到吴十三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笑了笑,木然地转身,直勾勾地盯着荷花池,忽然大手反复搓脸,良久,哽声说了句:“以后,我就再也没娘了啊。”说到这儿,一行浊泪流下,魏王也没去擦,他俯身将放置在地上的食盒勾过来,打开,从里面拈了只馒头,嚼了一口又一口,也不知吃进去多少眼泪,最后,实在是难以下咽,呆呆地攥着馒头发呆,良久轻声问:“老和尚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