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杏司杏,瞧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他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猪蹄!我两眼放光,正要大叫,只听他嘘了一声,然后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压低嗓子说:"我们到后山去。"
是呢,佛门净土,怎可吃荤腥!我嘿嘿一笑,捧着猪蹄,跟着他跑向后山。
后山草木葱茏,我们找了块大石头,躲在后面。我迫不及待地先狠咬了几大口,然后停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问:"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我一边舔着嘴唇一边说,"好东西不能吃得太快,慢慢吃,下顿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怜悯。半晌,他长叹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天下似你我这等人,都太可怜了,人生下来是多么不公平。"
我想转移话题,"你从哪里弄来这猪蹄的?"
"哦,一个远房姑姑,在君府当老妈子,几年没回来了,今天来看我爹爹,她带来的。"
"你还有远房姑姑啊。"
"很远的关系,她也挺可怜的,嫁人几年就守了寡,也没孩子,后来就进君府做了老妈子。听说君府待下人倒还好,可毕竟没个依靠,老了、干不动了,再好的主子也不会留她了。"
"君府是做什么的?"
"我只知道是一个织业大户,富甲一方,在扬州。"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继续啃我的猪蹄。
"好吃吗?"
"好吃。"
"姑母过些日子回君府,我爹爹得去给她送行,少不得要带我去,我到时再偷偷给你多带几个。"
过些日子?我神色一黯,恐怕我早就不知飘到哪里了吧!
"你怎么了?"
初见(2)
"没什么。只是,过些日子,恐怕我就不在这里了。"
他神色微动,"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苦笑了一下,垂下了头,"方丈今天找过我了。"
他默然。他也知道,方丈找我意味着什么。我继续慢慢地啃着猪蹄。好一会儿,他问我:"你有什么打算?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受得了这生活。越来越大了,也不大好讨了。"
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我明白,我惨然一笑,"我又何尝不知道乞讨的生活是有一日没一日。可是,除了讨饭,我还能干什么?"
他也叹了口气,脸色阴沉下来,我们便不再说话。
微风轻轻地吹着,草儿被吹得弯着腰。混着花香、草香的空气在阳光下有一种膨胀的感觉,让人熏然欲醉,不知名的虫儿在吱吱叫着。我真想让生活就这样永远地静止下来--安定、有阳光、有东西吃,还有和我同类的人与我说话。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根本不属于我,我终究还要过我的生活--那辛酸、危险,充满着未知的生活。
为了缓和气氛,我笑着问他书读得如何。提起读书,他的脸色稍稍开朗了些,"读书?简单嘛,还能难倒我?"
我想了想,问他可曾读过《朋党论》。
"欧阳文忠公的名篇,当然读过。"说罢,他朗声背了一段。
我点点头,"不错。那你如何看待朋党之事?"
"吓,朋党不过是些小人抱团结营罢了,君子不屑为之。"
"如此简单?那对付朋党,你有何妙招?"
"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邪不压正。我堂堂君子,耻于与小人相斗。自古君主多是因缺乏识人之术,以致遭小人祸害。如今我大宋国运昌盛,圣上眼明心亮,朋党之祸,必不再有。况且,我不欲与之争,谁奈我何?"
我嘿嘿笑了笑,朋党之事我原已考虑过。朋党,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不会消亡,身为职场中人,尤其身为管理者,对此不能不察。朋党虽有其弊端,却无法消除,有时还必须借助其力。哪国的总统,不是借助团队的力量上台?
他欲入官场,朋党之事万不可小视。如果忽视了,轻者丢官,重者有杀身之祸。看他的样子,我十分担心,分别在即,我想给他几句话作为忠告。于是我说:"我以前的蒙学先生对官场之事颇感兴趣,他做了一篇文,你要不要听听?"
萧靖江点点头,我便把王世贞的《读朋党论》背给他听--
"凡为君子而纯者,必不为朋党者也,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而已。曰"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已……"背完后我又说,"你别小看这朋党的问题。只要有利益存在,就会有矛盾。只要有矛盾,必定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敌对。最后为了达到目的,就会结成某种小集团--即朋党。此中可能并不以是非为标准,有时只是见识不同。但朋党之争,最为残酷,即便你无意介入,有时亦难免受之牵连。你既准备求取功名,朋党的问题也断然不能忽视。因为朋党,不仅仅是抱团结营的问题,更是认人、识人、与人相处的问题。人生在世,既要同君子打交道,又要同小人打交道,周旋于君子与小人之间,方能保全自我,并成大事--你千万记住,别吃亏!"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正准备再说话,忽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从石头后面传出来,"好一个"保全自我,并成大事"!"
我一惊,起身一看--一个贵家弟子打扮的少年,看年龄也和我们差不多,镶玉的宝方帽,淡绿色锦袍,缀着宝石的墨绿色腰带,面白,浓眉,模样倒还可以,只是有一种凌人的不屑和锋利。看他那逼人的气质,我便不喜欢他。他两眼一扫,将我打量一番,又斜睨了萧靖江一眼,嗤了一声,"没想到这乡野之地,倒也有人读书,也有人想求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