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快越好。”这意思就是说,她希望尽快见到唐席。老者沉吟了一下道:“您等等,我去请示一下我们东家的意思。”他嘱托一个学徒看店,自己就转进去,过得半刻钟又吁吁而回,“这位少爷,前头没有合您意的,那就同我上后面挑选吧。”汲石轩的后院别有洞天,佛儿上次也已见识过,这时轻车熟路跟着那老者先穿过一间摆满了商彝周鼎的过厅,一所磨砖小院就在眼前铺开,院堂里摆着金鱼缸,种着石榴树,树下还有个人蹲伏在那里。佛儿先还当是个光溜溜的小娃娃,走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个足有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秋凉天气里,浑身上下却寸丝不挂,项上套着个狗皮圈,绳子又短又紧,只容他就地蹲坐。且见他满脸乱须,身周还留有大小便的痕迹,显然已被拴了有一段时日。佛儿心中骇异,便不顾臭气前往细看,那男子咧起嘴冲她傻笑,两眼里外溢着疯狂,但依旧瞧得出其眼形甚美,五官工细,必定曾是个美男子。佛儿隐隐感到此人有些面善,正待发问,那老者已冲堂屋里叫了声:“张爷,人来了。”佛儿不便再耽搁,也拾级而上。一对脸,她惊叫了一声,“嗬,原来这儿的‘东家’就是您呀!”佛儿几乎都忘了,“花狼”只是个诨号,他有自己的姓名——姓张名客。而她的走红不光仰赖唐席的栽培,和张客的出色运作也分不开,因此佛儿对张客一直抱有佩服之心,不意中遇见,脸上已显露出惊喜来。然而张客却形容冷淡,一对眼目阴沉无光,也全无感情。他先对老者摆摆手,“去,把那件四神铜镜找出来。”待把人打发走,他才转向佛儿,“你有什么事?”“我想和三爷见一面。”“知道了。”“那我上哪儿找他好?”“没有你找他的份儿,他会来找你的。还有其他事吗?”他,花狼,张客——就立在阶前,连屋子都不请她进。目光相对之际,她只注意到横亘在他眼皮上的刺青。“我能问您个问题吗?”“尽管问,但我不一定答。”“我早就想问,这纹的是个什么花样?是树藤吗,还是龙蛇?”“你爱当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这时,被拴在树下那人察觉到张客的现身,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就把脸扎进自己的粪便里呜呜哭泣。佛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幕,“他是谁?怎么会变成这样?”“谁知道呢?也许因为问得太多。”佛儿没怎么见过比自己还尖刻的人,于是她在各种反应之间犹豫了起来,最终她择定了一种挑衅的冷笑,“我说张爷,您前几次待我可客气多了——三爷在的那几次。”她原意是要抬出唐席来压一压张客,谁知张客即刻反唇相讥道:“现在你明白,那几次我干吗会对你客气。”“原来你压根就没想帮我,不过是瞧在三爷的面上……呵,这么看,三爷叫你做什么,哪怕不乐意,你也会全力以赴去办,简直比一般的小媳妇还听话嘛。”冷遇之下,佛儿想激怒张客作为报复。她在暗示他,她听过他那则“龙阳君”的传闻。然而出乎她所料,张客的眼底却似浮起了笑意,佛儿简直捕捉到一丝“温情”的意味来。“你也比一般的小婊子更加恶毒。”莫名其妙,他们俩突然就同时笑出来。佛儿立刻就消了气,她向帘幕深垂的堂屋内瞭一眼,“张爷您有事在忙吧?我来得不是时候了,难怪您没好气。得,我这窝窝头也别占琉璃碗,不耽搁您了,先走一步。”张客收起笑容,低垂了眼皮,“荆棘。”佛儿一愣,“啊?”他指了一指自己的左眼。佛儿凑近了,才见那一条青黑扭曲的长环尖刺密布,果真是一簇荆棘。“代表什么?您是个刺儿头?”佛儿笑望那对终日阴郁的眼眸,他也笑了笑,但不则一声。而她欣赏他的隐忍,犹如她欣赏这古董铺子里每一件她看不懂的东西,对它们的来历、它们曾在哪些人手里辗转,她一无所知,但她知道它们都曾忍受过一次次焚烧、捶打、雕镂、翻铸……才得以被摆上台面供奉起来。若不然,它们就只是泥巴而已,永远被人踩在脚底。张客一定很快就转达了她的要求,当夜,佛儿的一位客人摆酒,刚开席,唐席就笑呵呵地走进来。东道主和他碰了一杯酒,便指住佛儿道:“看看,这就是疯魔了萧懒童的佛儿姑娘,我们也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不对,拜倒在白罗袍下。”唐席故做出惊叹的态度来,把佛儿上下端详一通,“呦,还真是佛儿姑娘啊,我还当是哪家新出来玩的小王爷、小公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