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昭进门时,宋怀谦还在案桌前,翻看着农书,昏黄的烛火映得他分外俊俏。从急促的脚步声中,他便判断出所来之人是谁。他停了笔,坐的端端正正,望向帘子后雀蓝色的一抹身影。
崔明昭掀开帘子,手里还攥着一封打开的信。见到他眼下的青黑,不由地心疼。
这个家伙,又背着她熬了个通宵。
她将他手中的书揽在怀里,半笑半嗔道:“县令大人,你该休息了。”
宋怀谦无奈地摇了摇头,“有部分农户的稻苗遭了虫害,倘若不赶在插秧前解决,百姓一整年都会失了口粮。”
他颇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县衙粮仓里的口粮所剩无几。若眼观周边,更令人堪忧。经年累月苛捐杂税,水灾、虫害连绵不绝,父母官尸位素餐。”
“逼得人背井离乡,源源不断的难民涌入此地,虽此刻尚能开仓放粮,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崔明昭无言,只得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宋怀谦轻轻地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幸得你调度得当,流民都暂且安置下来,未曾出现哗变。不然这四面楚歌之时,我当真绝望。”
崔明昭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他乌亮的头发,轻轻地唤了声他的小字。
崔明昭:“怀谦……”
宋怀谦嗯了一身,崔明昭声音很轻,她问道:“朝廷的调令下来了,你知道吗?”
宋怀谦身体一僵。
“官复原职,加急的信一封又一封。”崔明昭把信轻轻地塞到他手上,“户部尚书狱中血书一封,以死谢罪,牵扯出谢氏卖官鬻爵、侵吞田产之案。”
“但小皇帝势微力弱,无力严查,只能选择压下此事。”崔明昭似乎早料到这种境遇,毫不意外。
“纸包不住火,卢慕卿远上京都告御状,称谢氏与卢氏密谋,勾连外敌,通敌卖国。”说到这时,崔明昭的眼睛盯着宋怀谦,感受到他的呼吸渐渐轻了些,心中了然,此事他必然是知情。
“难怪慕卿数月前同我拜别,只言家中有急事处理,却闭口不谈此行真正的目的。”崔明昭有种被蒙在鼓子里的无奈感,“怀谦,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卷进朝堂的争斗,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并不是寻常女子,我也曾弄过权,坐过那九五之尊的位子。”
“朝中的事情已搅成一团乱麻,我且不细究,但有一事我想问你。”崔明昭话锋一转,她是手指缠着他的发丝,渐渐收紧。
“此后不久,有数位百姓集体鸣冤,且朝中有多数位高权重者,提议让你官复原职,任大理寺卿,重审此案。”
崔明昭:“怀谦,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有你的影子吧?世人皆赞你的归隐诗,可我怎么觉得,你并非不想问朝堂事,只一心话农桑,对吗?”
宋怀谦显然被说中了心思,他张张嘴欲开口,崔明昭握住他冰凉的手,“别着急解释,我并非想质问你。”
“无论在农桑之事上怎样努力,只要烽火一起,兵马一踏,所有的努力都会顷刻间付之一炬。”崔明昭信手翻着密密麻麻的抄录本,“但是怀谦,你我都明白,农桑之祸绝非仅赖天灾,其中人祸更胜。”
“朝中权贵者无关痛痒的命令,到小小村庙便是绝望的灾难。怀谦,我想你心中应当明白。”
“尔非燕雀,焉能困于此?”崔明昭感受到宋怀谦的手一动,“我知晓此次复官,未必不会是陷阱。但你需要这次机会,不是吗?”
宋怀谦并未挣扎,他默默听完她的话,回握住她的手道,“我并非鸿鹄,也无大志。”
“我只想与你长相守。”宋怀谦认真道。
“你若想回到那个位置,我便倾尽全力相助。你若不想,我亦甘愿做匹夫草莽,相妻教子,平淡度日。”宋怀谦把妻字咬的很重,崔明昭的心也随着这个字剧烈地跳动起来。
“说谎。”崔明昭不自然地嗔道,“前些日子外面的流言可是更胜,直言前朝女帝现世,朝中的官兵四处搜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他一刻也没放下那份心思,始终在想着为她造势。
崔明昭有时也有些害怕,她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是真的对她有爱意,还是想利用她的身份,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绝非池中之物,她明白。
但有时她又想,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倘若他当真需要一个名头,随意捏造一个人便可,绝对的权力之下谁又会有疑?
她猜不懂他的心思。
宋怀谦的眼睛澄澈,他将她玩弄自己头发的手指一捉,隔着头发,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指尖。
崔明昭感受到他的温度,她心房一颤,眼见着他将自己的手捧在掌心,却并未否认她的质疑。
“你说的不错,这些事确是是我所作。”宋怀谦大方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