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后宫女子都会期待圣驾的降临,但或许是习惯了嫔妃之间含蓄的美德,她这般耍赖一样的直白更叫人无法抗拒。圣上忍俊不禁,俯身将她抱到了榻上。本来嫔妃陪寝是应当睡在外侧的,方便圣上夜间要茶,但不知道是圣上将人放下的时候图一个方便,还是觉得这姑娘留在外侧也伺候不了自己,还是把人放到了里侧去睡。内侍们会意地替圣上卸了常服,将满殿的烛火熄灭,只在案桌上留了一盏并不刺眼的琉璃宫灯方便贵人夜间取用。云滢能明显感觉到皇帝并没有那份兴致,不过这也不算叫人失望的一件事。皇帝毕竟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隔几日能有一次便好了,哪能一夜行幸数次?她也不敢有什么举动,万一主动得叫皇帝在嫔妃面前露怯,那才是真的麻烦。官家也是要脸面的,以后恐怕她也要成为后宫中长久不能伴驾的一员了。云滢觉得自己要睡着的时候就咬一下自己的舌尖,皇帝虽然没有宠幸人的兴致,可是却时不时会挪动一下,如果突然想与她夜半闲聊,她岂能不知趣地睡过去?但云滢实在是困得有些熬不住了,圣上的呼吸过了一刻钟尚未变得深长,她已然有些忍无可忍,只好主动侧身揽住了圣上的腰。“官家,您怎么了?”美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像是被他弄醒了一样,“是我在这里叫您睡不着吗?”天子的床榻平日只有一人独寝,倒也不显得如何局促,但两人同榻共眠,轻易就能影响到对方。“无妨,朕方才做了一个梦。”皇帝的声音并没有困倦的意思,他抚在云滢的后背上,轻轻拍着:“是将你吵醒了么?”云滢摇摇头,她哪里敢睡,“是我自己醒的。”她的预感并不算太错,皇帝像是哄小孩子那样哄了她一会儿,忽然就停住了。“朕记得不错的话,林教习算是你养母?”皇帝突如其来的开口将云滢惊得几乎要坐起来,她怕和姑姑联络太多让皇后不喜,就几乎没有同林芳烟怎么来往过,仿佛是出嫁的女儿,得不到夫家的允许,不能回门探望。但是圣上突然提起来,恐怕是姑姑做错了什么事情,被人告到御前来了。“官家记错了,杨娘子才是我养母呢!”云滢抬头去望,四目相对,正好撞上天子澄澈的目光。但皇帝所能见到的,只是一个睡得迷茫,连自己说什么恐怕都不清楚的小姑娘。“不过姑姑确实待我像是母亲一样好的,这官家也是知道的。”她思忖着自己如今的恩宠,若是稍微吹些枕头风,替教习说几句好话,圣上大约也会听的罢?“那你在教习与云夫人之间,更喜欢哪一个?”圣上静静地看着她:“云夫人将你送入宫,阿滢害不害怕?”云滢不大明白圣上怎么突然有了闲话家常的兴致,但皇帝叫她阿滢的时候,总会格外叫人紧张。“我自然是一样喜欢的呀,阿娘对我们三个是一视同仁的,即便人在宫外,还是很记挂我们几个的。教习平日督促虽然很紧,但是私底下是最疼我的。”云滢紧紧地依偎着身边的人,似乎要叫他感受到自己格外的依赖与信任:“要是阿娘不把我送入宫,我怎么有机会服侍官家呢?”圣上抚摸着她的青丝,轻声问道:“若两个之中非要择一个出来呢?”“那或许是教习罢。”天子这般认真,云滢甚至以为皇帝并不是听人说起姑姑的不好,而是想着荫封她的母亲为诰命,但不知道封谁才好。不过这种可笑的念头只持续了一个呼吸那样绵长,就被她自己否决了。皇帝没有开口,似乎是在等她道一个理由出来。“教习养了我好多年,她没福气为先帝诞育子嗣,也没有多高的名位,但一直尽最大的力气护着我。”云滢歪着头,忽然也生出了一些伤感:“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阿娘了,她去世的时候我固然伤心,可是在教习怀里哭过几日,也就能慢慢走出来了。”亲情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温情却也残忍,宫人们几乎没有见自己家人的权力,她算得上是懂事了,不讨厌进宫,不怨恨母亲没有能力抚养,要她一个官家小姐进宫为良家子,伺候着宫中的贵人,甚至自己也是情愿在宫里争一口气的。然而血浓于水的生恩,有时候也比不过长久的养恩,林教习数年的关怀和培养,几乎是细密无声地滋润着她,替代了生母的爱,也转移了她对母亲的向往。圣上并没有说起些别的什么,云滢不知道这中间出过什么纰漏,因此也就诚实地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