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敌军固守成都,遭征西将军晏唐火攻奇袭,前安南王麾下大将晏修带棺来降。晏唐与敌军征战数日,过巴东之后,才知主帅是何人。他望着经年不见的老父亲,久久沉默。记得离家时,晏修坐在堂上,向他瞥来一眼:“你不要怪我,你这一去,保的是我们晏家的太平。”一方武将,势力庞大,怎么不遭皇帝忌惮。当时新帝即位,必然不能容许这般威胁。于是他被送到京城做质。原本晏修叫他回蜀时,他已然觉得不对。但这也许是晏修对他的最后一丝血肉情罢。然而他最终决心不回,那边被留作弃子。可谁想得到,这颗弃子到了如今,竟成了心腹大患,成了一匹防也防不住的狼。再相见,须仰视了。“你率兵的本领不是我教的。”晏修深深地看着他,斑白的鬓发被风吹起,顿了片刻,又道:“保住你的兄弟罢,也算是还了晏家多年养育之恩。”晏唐悲哀的看着他,从前像一座山一般怎样也越不过去的人,如今弯腰佝背,跪在他身前,身后摆着一樽木棺。他没有得意,也没有失意,淡淡地说:“你也没有教过我什么是亲情,怎么样善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晏修将剑抵在颈上,苍凉一笑:“我晏修英武一世…错在生了你这孽子!你身为坤泽,不配为将!”他话毕,众兵士哗然。刺冷的西风中,晏修自刎,鲜血喷洒大地,喷溅到晏唐的脸颊上,那血肉与他同根同源,世人常说血浓于水——但谁知这鲜血只是比冰更寒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晏修致死都没有给过他半分的爱,半分亲情。晏唐抹了一下脸颊,将炙热的血抹开,转头望向他的将士。“我确是坤泽。”“诸位若是谁不服我的,尽可以骂我,拿上你们的武器,攻击我。若谁自认在领兵打仗,拳脚功夫上胜得过我,晏某执剑候教。”军中顿时静谧无声。刚胜了一场大仗,晏唐的才能,他们自然有目共睹。然而自古以来,坤泽柔弱,乾元孔武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怎能想到,这位创下旷世奇功的晏将军,竟是个坤泽。然而众人心中也都叹了一声,难怪。难怪他无论如何将才斐然,都不得晏修老将军的青睐。-回城的马车上,晏唐拉开帘子,急切询问:“怎么不动了?”副将回道:“前方落石,行进速度自然缓慢了些。”“从斌,把你的马借给我。”孙文武愣了一下,“将军,不可!您腿上还有剑伤,怎可骑马?”晏唐却心意已决:“我一刻也等不了。”上一次京城来信已经是一旬以前,说陛下生死未卜。近日山洪拦路,送信的驿马跑死了好几匹也送不进来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谁知晓他心里的担忧与思念,他在军中顶天立地,自是丝毫不能垮下来。将士中何曾未置喙过他是个坤泽,他更不能有丝毫软弱,背要挺直了,肩上扛着万石。蜀道艰险,然而大将军快马加鞭,翻山越岭,日夜兼程。他回京城时,天还刚蒙蒙亮。他孤身单骑,直入宫内。赵策东在武啸门前远远望见他,目光中似有一束火苗。“晏将军!末将恭迎将军凯旋!”晏唐却没什么功夫与他寒暄了,他未曾停马:“我去见陛下。”他穿过一扇又一扇门,马蹄塌起的灰尘将他衣衫的下摆都脏污了。到了永和宫门口,他却惴惴不安,连推门的勇气都失却。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光从他推开的门缝钻进屋里。光照在屋里的座椅上,照在座椅上的人身上。座上人抬起眼,目光似水柔情,他望着站在光亮里的人朝他奔来。“跑慢点。”他轻轻的说,实际臂膀都已经张开。晏唐很急切,却还记得姚润桉身上的伤口,他轻轻环住了姚润桉的身体,两人却并没有紧紧的相贴,然而,蓬勃跳动的心跳确仿似共振。“你的伤怎么样了?”晏唐拉开身体,扯着姚润桉的衣襟要看。姚润桉也不挣扎,任他闹。“没什么大碍了。”晏唐看到沾着血的绷带,咬着下唇,过了许久才说:“上个月还说性命垂危。”姚润桉的拇指揉过晏唐的脸颊,忽然想起来他曾经以为晏唐咬着下唇是厌恶。此刻他才知道,那是他在掩饰自己的难过。“我怕,怕你难过,怎么敢。”他言语间,捂着胸口喘气,一只手扶住椅子把手,面色苍白了好几分。晏唐忙拉住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