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怀疑,图勒巫师苍白修长的手在木匣中翻了翻,取出一柄云松木梳,示意他稍微坐侧一点。仇薄灯将信将疑,勉强按他的意思,侧着朝铜镜坐了一些……视线落一到镜面……白雾,喘息,手指……羞耻感在啃噬骨头,仇薄灯瞬间就想扭头逃走。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烧。他又不是毫无廉耻的雪原部族人啊。但图勒巫师按住他的肩膀,拿起木梳……梳齿划过有些凌乱的长发,黑亮的青丝比它的主人更温顺,在图勒巫师轻缓的动作下,流水般划过浅白的木纹,很快重新变得一丝不乱,披散在少年的肩膀、后背。搁下木梳。苍白的指尖挑起三缕发丝。原来他抱仇薄灯到铜镜前,是想教他怎么编发辫。只是……仇薄灯忍不住把视线从镜面移开,他眼下真的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面镜子。图勒巫师轻轻扭过他的下颌。叫他看。仇薄灯:“……”他一会咬自己的上唇,一会咬自己的下唇,可怜得活像有人在那细细小小的火焰舔舐他的骨头……为了削减羞耻感,也为了早点结束这场心理上的“苦刑”,仇薄灯只好把视线集中到图勒巫师的指尖。度刻如年。编了不到三个,小少爷就嘟嘟哝哝,说自己会了。图勒巫师没让他起来,但也不再强求他盯着铜镜看了。小少爷如蒙大赦,立刻将视线移到了毡毯的花纹……膝盖抵着毡毯,卷草云纹烙着肌肤……又移开,再移开……巡逻一圈后,他欲哭无泪地将视线定格在垂堆在图勒巫师深黑氆氇宽袍上的锁链。无聊地数金环的数目。一个、两个、三个……图勒巫师碰了碰他的脸颊,示意他好了。仇薄灯匆匆往镜子里飞快地瞥了一眼,好像没有给他编得很复杂:只从耳边挑了一些头发,以银珠、红珊瑚和绿松石一起,编成左右约莫各六七个的中小发辫,由高到低,盘到脑后,固定住其他披散下来的长发。素净,漂亮。——重要是看着挺简单的。仇薄灯有种错觉:他也行。不过,有鉴于第一次尝试,仇薄灯还是谨慎地,审视地,打最简单的开始。……指尖穿过发丝,一下一下,小心翼翼,柔软得像新生的叶芽。其实,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错以为,他好像有点在意自己了。图勒巫师将视线移向铜镜面。同一面镜子,在不同的眼睛中有不同的含义,唯独那片白雾是共同的记忆……一个字母又一个字母,描写下“薄灯是阿洛的”的指尖正在小心地,认真地挑起他的头发……就像阿尔兰是他抢来的一样。是他强求来的。图勒巫师平静地低垂下眼睫。……不需要去在意手段,得到了就好。他想,忍不住去勾从少年脚腕处延伸出来的锁链,把它跟自己手腕上垂下的锁链重叠在一起,环环相扣。又环环。仇薄灯确实非常小心,非常认真。因为他发现,有种事情叫做:“眼睛会了,手不会”。刚刚他瞅图勒巫师编发辫,就跟拨流水一样简单,这边一下那边一下,发缕就交错成一个又一个精致美丽的结,一路自然蜿蜒。但是等到他真上手吧……这一缕捞起来了,那一缕又掉下去了。先编这缕?还是这缕?还是这这缕?连个纽扣都没自己扣过的小少爷手忙脚乱,头大如斗。“别捣乱!”仇薄灯怒气冲冲,抽手一把拍掉某人正在拨弄的锁链。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吵死了。……一抽手的功夫,好不容易编出来的一小段瞬间又散了。仇薄灯瞪大眼,一口气顿时卡在咽喉里,不上不下。就在这时候,被拍掉锁链的图勒巫师又将注意移到了少年跪坐时露出的脚镯。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拨着。声音是没发出来了,但他人又不是死的,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仇薄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捏起拳头,往图勒巫师肩头狠狠捶了一记。“坐——好——”超凶!超凶的小少爷忙活了大半天,最后歪歪扭扭的,终于将枚红玉戒指成功编进了发辫里。他心虚地、畏惧地瞅了一眼匣子里剩下的六七枚红玉戒指。半天,犹犹豫豫、磨磨蹭蹭,拿起第二个……图勒巫师看出他的吃力,捏了捏他的手指,将第二枚红玉戒指取走了。……好像给他编一枚就行了。反倒是爱面子的小少爷脸上挂不住,一把将剩下的戒指全拿走,非要全编完不可——说好都编进去就都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