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真是好东西呀……”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梦师在听了那夸大其词的赞颂之后,便来了此处找玄夜算账。不过玄夜等了她许久,想必挨骂也是乐意至极。”
“好生奇怪。玄夜何至于喜欢梦师他自己就是个大美人,见过的美人也不计其数,怎麽会轻易就这麽喜欢上一个女子呢?”
“笨蛋!这就是你不懂了吧!”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窗边飘进来,打破了雪尽和烟归的二人时光,接着是咻的一声,一抹绿光落地,变幻出一个绿油油的小人形状,他手里正握着一串糖人,汁水正顺着他的手涔涔往下流,看上去腌臜极了。
烟归不满地沖他挑了半边眉毛,随手拈起一颗花生米就往他头上砸去。那花生米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十分圆满地正中忘忧额心。
“呜呼!完美!”烟归心满意足。
忘忧脸色霎时黑了下去,他这些天狗仗人势在揽月城逍遥惯了,此时被烟归这麽一砸,火气腾地就冒起来了,“真是嚣张!你快给忘忧大爷道歉,我就告诉你玄夜大人为什麽会喜欢梦师。”
“我不感兴趣。”烟归无所谓地收回目光,扶起那盏茶又啜饮了一口。
忘忧见烟归无视她,心头那股火气愈胜,正欲走近理论几句,一道银光打来,他被狠狠劈开,骨碌碌跌下楼,本就脆弱的老腰又不幸地摔在地上,雪上加霜。
烟归往外看了看,佯装心疼地“啊”了一声,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嘴角那抹翘起的弧度如一弯雨后的虹桥,绚丽美丽得像用尽世间所有浓墨重彩晕染而成,眼底眸光被案上那豆烛火缀成星辰般细碎的光,铺陈在雪尽眼前。
心头那根弦,如此轻易地再次被拨动了。
烟归见雪尽又慈爱地凝视着自己,慈爱得不像话,她心头横生的那个念头愈发令人信服,“雪尽,你真的没有孩子吗?”
不见明烛(六)
正是此时,窗外响起一声锣一声鼓,扰攘不绝,城中千束银花炸开,火星飞溅,将整座城点燃。
从烟归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见那棵纯白出尘流苏树,随风轻曳,如盛世美人,端的是怡然自得,太平之姿。
条条柔软红绸丝滑地垂下,如垂丝海棠般娇美明豔,又带着几分独属于鬼域的诡谲妖豔。
城中许是刚下过雨,月光清如白银,慵慵懒懒地洒下,洗涤这灯火通明。
烟归有些沉溺于这不可说的绝美之境中,声音也被染得有些懒懒的,“哦,那我换个问题,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吗?”
不知是酒足饭饱后自己带上几分满足之态,还是被景色浸染得心神有些不稳,以至于她觉得雪尽的声音有些醉人了,“你不认识我的。”
这是什麽意思?算是否认了吗?烟归其实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荒谬的,可是这世上除了她的母后,再没有人这般了解她,愿意待她好。
因此这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
她见雪尽并不吐露她想要的真言,便只得垂首作罢。
偏生雪尽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为什麽问这个问题?”
太荒唐了。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我觉得你有几分像我的母后吧。这比她这些年遇到的所有离经叛道的事都要离谱万分。
烟归是个懦夫,事到临了,总是生出些惬意,不敢直面,许是心底也不能确认,只能任由思绪暗自翻飞,掩饰不安,粉饰太平。
她不说。总归是与不是,时间自会验证。即便不是,也是之后的事。
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能心安理得接受他人善意的理由。毕竟在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好。
于是佯装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那外间的流苏树,藉此岔开话题,“没什麽。那红绸是什麽?”
这个问题在雪尽还是阿夕的时候她就想问了,只不过那时还是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和少女心事,想着哪怕是七年后自己会失忆,可阿夕许会等着她,会陪着她,两人兴许也是有个天长地久可图的。
也因此,那时看这万事万物,大抵都是好兆头,连这大红的丝带也带着喜庆圆满之态。
雪尽的声音响起,如远山不知名寺庙传出的钟声,清悠轻忽,在眼前熏炉的云雾缭绕中又显得如神谕般虚无缥缈,影影绰绰,“炉烟拂拂。生愿长同室。还度新腔调旧瑟。四十三年今日。当初黄卷相逢。后来红线相从。此去白头相守,榴花无限薰风。”
“许多有情人生前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厮守,死后便在此树下挂上这麽一条红丝带,许下生生世世白首不离的誓言,将姻缘年年岁岁地绑在一处。”
烟归在心底嗤笑,生前都不能做到,难道死后就真能做到了?是老天突然开眼还是自己平白无故长了本事?
窗外花落如雪,花烁如星,而星河长明,万年不改。
那情意呢?即便老天垂怜,哪里有永远不变的情?
“没想到鬼界还有这个传统。”烟归轻笑一声,敷衍道,“不过,挂那麽多,风轻轻一吹就掉了,岂非难偿所愿。”
她说着拈起正随风飘进来的一朵流苏花,托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觉得它看起来脆弱又苍白,实在是十分容易被摧残的事物,于是在雪尽的注视下,低下头吁出一口气,那如雪的落花便这样轻飘飘被吹散,湮灭空中,不複存在。
世事无常,悲喜千般,如梦似幻,然而总有一些人值得等待,总有一些事值得坚持,值得一再一再为之付出努力。
雪尽的眸子清亮得像一汪山中未经开化的清泉,银光烁烁,光芒细碎而恒久,一时之间说不上是他的眸子更亮还是远缀天际的星辰更亮,“掉了可以再挂。有心之人自然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