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屹本以为知觉已经逐渐恢复,可是刚才一发力后,身体再次陷入一种倦怠疲软的状态。江屹使出全力才能狼狈地坐回椅子上,一下子瘫靠在后座。该死……看着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的江屹,凌川露出了诡异的微笑。“江队,既然林湫‘执意如此’,说明他只是走向了他注定的命运罢了。不如,我们就尊重他的选择吧。”江屹的眼眸如同三尺寒冰。“林湫的命运,绝不是被你逼死在海上。”“喔,是吗?”他笑吟吟地低头看向时间,道,“从起航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零六分钟。在距离海岸大约二十五公里的海中,我也期待林湫能够独自创造出一个奇迹。如果真的能有这个奇迹,那死后的我也会相信,邪不压正。”凌川直视着江屹的眼眸,似乎有意在残忍摧毁他的意志。“只可惜,林湫只会孤独无助地在海面上漂浮,感受着他的力气一点一点消失。海浪会像饿兽一般将他吞没,他渐渐地陷入黑暗的深海,毫无知觉地等待死亡的到来。溺水,可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啊。最后,他会变成一具充满怨念的溃烂尸体,被臭鱼烂虾无情蚕食。而他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远渡重洋,即使林湫漂到了岸边,很有可能就此成为一句无名野尸……”江屹恨不得冲上去死死地掐住凌川脖颈,可是他身体瘫软,有心无力,只能咬牙切齿地吼道:“闭、嘴。”凌川只是笑,道:“江队,别这么暴躁。我话还没说完,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么?”江屹撇开脸,不愿再听凌川的任何一个字。凌川轻笑,悠然地拿起一瓶早已经醒好的红酒,在台边倒了两杯。直到现在,江屹才有余心观察到这游艇内的布置。这是一艘十米左右的私人游艇,内室显得有几分拥挤。船头船尾能一眼看清,这艘船上现在的确只有他们二人。看来,凌川刚才不是随口一说,他是真的不希望别人打扰他疯魔的“自杀计划”。江屹的思绪开始翻滚,只见凌川微笑地拿着酒杯,望着窗外无垠的水面,眼中有着倾慕与留恋。“我很喜欢大海。海洋广阔,没有人能够看清楚深海里有什么。人类所有的发现,都只能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就像,高喊着正义与光明的人们,远不知道邪恶与黑暗到底有多么的广袤。”凌川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做过很多测试人性的实验。我把三个通过问卷选拔出来的‘标准好人’和三个杀手放在一起,让他们在海上漂泊两周。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枯燥、绝望的海上生活里,坚守道德原则直到最后一秒。”“那些嘴上说着、心里想着道德律令的‘好人们’,在饥饿、恐慌、威胁之下,仍然会把尖刀刺向无辜的人。上岸之后,他们或疯癫入魔,或已然成为海上浮尸,最后成为汝河湾焚烧炉中的一抔灰。”江屹凝望凌川那说不出是得意还是怅然的表情,心中只觉得厌恶。原来,那几缕在渡船上看到的青烟,已然是无数被害者的冤魂!只听凌川轻柔地继续说道:“……除了林湫。他的灵魂,是我见过最近乎纯粹的一个。不管我如何试图去摧毁,他却总是在跌倒后再站起来。我对他是那么嫉妒,也是那么怜惜。现在,他已经向我证明了,世界上可以存在完满的善;但与此同,也证明了,完满的善在面对邪恶的时候,为了保全这份善,也只能被摔碎。”凌川遗憾地叹息一声,那金丝镜框后的眼眸也微微合上。“江队,也许你也对我存在一些误解的。没错,我的手上已经间接死去了那么多人命了,但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呢?这个世界,就是由谎言、欺骗和罪恶组成的,我天生就是它的一部分。而我自我厌恶的源头,就是这个世界。我所摧毁的,跟你一样,也是本来就不堪的人性罢了。”江屹看着凌川,只觉得他可悲。看来,岳利君那本笔记说的没错,凌川的精神状态已经陷入封闭的自我世界,摧毁他人的下一个阶段,就是摧毁自己。“如果我是黑,林湫是白,江队,你就是站在黑与白边缘的人。”凌川摇晃着酒杯,望着杯中那顺滑游荡的液体,开口道:“有个词语,叫‘耳濡目染’。江队,即使你一心充盈着正义,你也是肉体凡身距离罪恶最近的人。你看过那么多邪恶污秽的事情,我相信,没有人不会受到那种梦魇的折磨。”“每当我看你,看到你们这些刑警,在黑暗交织的巨大世界里,如无头苍蝇一样,抓住那冰山一角的罪犯的时候,我总是对你们既敬佩,又同情——敬佩你们即使知道黑暗永远不会绝断仍然坚持捕猎,同情你们在邪恶的人性深渊面前如此卑微,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