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白,可是对于易阖这番自作主张,他心里不知为何始终有些不痛快。瞧着秦疏孤伶伶的低头站在那儿,模样又倔强又可怜,心里隐隐就是一揪。
旁人只见他两人自顾自轻声问答,把秦疏晒在那儿越发的难堪。
秦疏却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如方才那般手足无措。干干地站了一会,低着头道:“请恕奴才失礼。奴才这就告退。”
他转身要走,却被易缜叫住。
易缜向他招了招手,声音听起来并未动怒,却有些勉强:“来都来了。过来陪我坐一会。”
秦疏无奈,半晌才道:“是。”在众人目光里一步步的走近前去。
少宣也列席其中,从见到秦疏起就十分雀跃,只是碍于燕淄侯和端王两人在旁而不敢张扬。见秦疏走近前来。连忙小声的招手:“小疏,过来这儿坐。”很是不记前嫌的样子。
秦疏朝他看一眼,仍旧向易缜走去。
少宣还要叫,端王放下杯子,向场中做个手势,一面道:“你别胡闹。”他口气神色都平静如常,少宣极怕他,依旧老实了,眼巴巴的看着秦疏坐到燕淄侯身边。
场中歌舞又兴,渐渐又闻众人谈笑之声,方才一番波动就此被盖过去。
易缜松一口气,众人分明把秦疏当作他的禁脔的情形令他颇为尴尬。他身居高位,知道自己脸面要紧,却不会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别人也是血肉之躯,又该是何种况味。
这才得空去仔细打量秦疏。两人几次见面,从前秦疏是侍卫服色,虽然穿在他身上似乎要比别人分外挺拔些,却到底算不得出尘。再后来秦落泊之中,更是狼狈不堪,如今病中寻来给他替换的也是下人衣物。几天的工夫,易缜也不曾想起来要给他置办衣物。
此时见秦疏衣着虽不是多么华贵,却着实有几分翩翩公子的神韵,不由得眼前一亮。转念又想,秦疏若不是入宫做侍卫,可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人物。
马车不能直接驶到殿前,秦疏走过来的途中淋了雨,发丝上还挂着细小水滴。面孔晶莹雪白,只有眉眼发丝乌黑。竟减去锐气平添了几分清丽,整个人就跟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精魂一般。
易缜瞧着不错,不知不觉微微笑道:“这么穿很好看,以后照这个样子做几套衣裳给你。”
秦疏无意识的攥着衣摆慢慢地揉来揉去,沉默着不说话。
端王在一旁突地轻笑一声。侍易缜转眼看去,他又若无其事。
易缜不好发作,倒顿时醒悟过来。自知自己在这种场合一时失言,然而见秦疏没声没息的坐在那儿,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低声问道:“吃过晚饭没有?”盘算着他这个时候赶过来,必然是没来得及吃东西的。
早有侍从过来添上一份饭箸。易缜不等秦疏作何反应,自作主张的给他挟一些清淡的菜,又把荤腥的鱼肉推远。催促他道:“吃吧。”
秦疏并不推拒,果真乖乖拿起碗筷,不论易缜挟什么给他,他看也不看就吃什么。但脸上一片木然,只怕连吃到口中的是何物都没尝出来。
瞧他这样,易缜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只觉场中歌舞此时格外惹人烦厌,加上不时有人悄悄向这边打量,令他极为不自在。偏偏一抬头去找寻目光来处,只见众人若无其事作欣赏歌舞状或者作谈笑风生状,没人敢和他正式对上一眼。
易缜只得把心思放到眼前,盯着秦疏多吃下几口。他自己也再没有食欲,拿过只杯子在手中把玩,举到口边要饮,发现不知何时已是空杯。
放下杯正要叫人添酒,没料到秦疏不声不响的伸手取过桌上暖壶,替他倒酒。
易缜怔了一怔,那感觉竟像是受宠若惊,心底里又有几分道不明的喜欢,忙道:“我自己来。”但瞧着秦疏修长手指握着青花瓷瓶伸在面前,竟有些舍不得就此把酒瓶接过来。
倒杯酒也不过是片刻的工夫,秦疏将酒瓶放在桌上,似乎是舍不得壶上温暖,手握着瓷瓶并不松开。
易缜料不到他是心中难受至极,却想到他一路冒雨过来,难免要着了寒气,眼下这酒是去年的桂酿,味道淡薄得很,喝两杯暖暖身子就是无妨。另取一个杯子递到给他:“你也喝一杯。”
秦疏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易缜没想到他饮酒竟是如此豪气,目瞪口呆的工夫,秦疏已经接连倒了三四杯,都是如同喝水一口就倒下去。
这么喝实在有些怕人,易缜暗暗伸手要夺洒瓶,他却死死抓着不放,用力得狠了,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颤。易缜握在他手上这才觉出来。停下手仔细看他,几杯酒下去,秦疏雪玉般的脸上飞起淡淡的桃色,从素净水墨变作凡青淡彩,然而神情像是极清醒明白的,姿势坐得端正笔直,仍是紧抿着嘴不说话。
易缜不愿弄出大动静来,那瓶中也没剩下多少,半叮嘱半威胁的说了一句不许再喝,只得由着他去。
秦疏仅是抓着那杯子出神,规规矩矩坐在那儿。易缜不时留意,他果然没有再喝,客人是燕淄侯请来,他提前走不得,好在几人有眼色,瞧这场面不对,借口担心雨势而脱身,有人带头,众人便纷纷告退走尽。不用多长时间只剩得易缜几人易缜也觉得这大半个晚上过得乱七八糟,无比冗长难捱。这时吐了口气,向秦疏道:“我们也回去吧。”
秦疏一直垂目不语,连他父亲告退时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听到要走,撑着桌子起身,谁知没等站稳,手一软反而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