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暑热,杜梨换了一件轻薄的霁青色夏衣,这个颜色像是雨后的天空之色,衬得他愈加通透。他摇着折扇,手中提着一个篮子。“令君,你这是去置办东西了?”晏兮迎上去,看了看篮子,里是装着日常的火烛笔墨之物,还有一个青皮黑纹的大西瓜。呀,杜梨真是深知我心,想什么来什么。“这个瓜不会是北街吴短腿那买的吧?”晏兮忽然想起什么。吴短腿那个田舍汉,做生意惯会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去年杜梨在他的摊上买了一点水果,拿回来一看里面都烂透了。分明是欺负杜梨眼神不好,气得晏兮当场火起,捏着匕首就下山去。吴短腿见人面目不善,先是一脚踢翻了水果摊,又捅坏了他好几个西瓜。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就无切齿人,他亏着气问:“小郎君,你为何捅老汉的瓜?”晏兮很生气,“我不仅要捅你的瓜,我还要捅你的人,我让你白刀子进去,沾着沙瓤出来。”终究还是太可惜,杀人是犯法的。晏兮最近也收敛了不少,没有失去理智当街行凶。再加上街上的其他商户从中周旋,杜梨也赶到,拦住了晏兮。“我即已知此人品行不端,如何还会关顾他的生意。”杜梨说。自从去年晏兮闹了一场之后,杜梨下山去买东西,便再也没有遇到以次充好的事情了。上个月买菜,一个经常关顾的卖菜老伯给杜梨去了个零头,杜梨道谢后,两人寒暄几句。卖菜老伯说,今天你的小兄弟没陪你来吗?杜梨不解。卖菜老伯笑呵呵地说,郎君你不知道吗,你的那个小兄弟威胁,哦不,建议这片辖区的武侯严查摊贩,还把在北街做生意的商户,货摊,全都叮嘱了个遍,谁要是拿了不好的东西给你,嘿嘿,他可是饶不了。怕我们敷衍,不忘三天两头来查看,哈,老汉我是做正经生意的,不敢胡乱行事。你那小兄弟可是厉害,这条街上,他还没吃过谁的亏,你要是多走几步,去东街,武侯怕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咯,郎君好福气,有人惦记着你。杜梨颇为诧异,含笑道谢后,回来后也没说什么。夏日的山林闻起来清馥馥的。下午的时候,晏兮把西瓜湃在井里,晚上吃刚刚好,他坐在廊下,伸手给窗旁的杜梨拿了一块。他一边吐籽,一边扯些闲话和杜梨说。杜梨正忙着,嘴里嗯嗯的回答他,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极其敷衍地聊天。夏季的雷雨说来就来,夜里的雨急骤增强就在这个时候。杜梨躺在床上,被大雨惊醒,他没有睁眼。这间土墙青瓦的屋子似乎完全消失在雨中,由于雨声过大,即使在屋里,也可以感到屋外大雨的情景。杜梨似乎可以看到从屋顶奔流下的雨水,形成了瀑布,大水洼的表面不断跳动出鳞状的波纹。他的耳朵更加敏锐,听力骤然扩展。一滴滴雨声听得非常清楚,犹如聆听打击乐般,编磬、八角鼓、连厢棍、木琴,各种乐器的声音明晰可辩,与远处群聚的雨声层层交叠,构成更盛大的音响世界。“雨听。”晏兮冷不丁地出声,他看向壁龛上的挂轴念出来。“你醒了。”“令君,你在下雨天听过荷塘吗?”黑暗里,晏兮的眼睛亮的可怕。杜梨老实回答,“不曾听过。”“荷叶子闪闪发光,雨下的大了,叶子承受不住,水珠就会滚到水里,风要是再大点,荷叶就会翻转出泛白的叶背,整个池塘的荷叶,在这个时候都在狂喜成一团。”杜梨缓缓地说:“那一定很好听。”晏兮的视线没有办法离开挂轴,从前他不觉挂轴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山中又没什么客人,杜梨写来给谁看呢?正殿摆放着城隍的塑像,横眉怒目的样子,在雷雨天里环绕着异样的气氛。屋外的雨又凶又急,令人感到不安,令人想起南方沿海的台风夜。可是又有一种莫名地兴奋感,感觉人们更应该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杜梨感觉自己的手被触碰了一下,然后被拉住。这双手关节清冽,右手不是皮肤的触感,温度又近乎灼热。晏兮侧过身体,没头没尾地说:“雨太大了,荷花开不久的。”他如同大难临头,紧紧抓着杜梨的手不愿松开,如果此时杜梨看得清,可见他眼神哀伤,如幼兽无助。杜梨实在不知他怎么了,也不知道这个平时如同混世魔王的人,怎么忽然扮起乖来。他第一次看见晏兮的时候,这个浑小子全身各处,新伤旧伤遍布,灵魄虚弱地如同一张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