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澄心里知道这可能性大了去了,面上却波澜不惊地说:“不会的,再说了,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不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季覃想了想,说:“你都走到我家楼下了,要不,就上去坐坐呗,顺便看看我妈。”
吴澄想想也是,便跟着季覃上楼去了。
季娟这时候是醒着的,见季覃领着吴澄进来,也打起精神来和吴澄说了几句话。
吴澄仔细地看了一眼表姐就转开了眼睛,她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差不多到时候要上路了的,和吴澄的舅母快要死了的时候的情景差不多。记得两年前见她的时候还是长发飘飘、风韵犹存的少妇,现在简直跟个鬼似地,干瘦如柴,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越发显出憔悴老态来,头发好像剪得挺短,这个春夏交接的天气,她头上还带着个绒线帽子,可能是为了避风,毕竟癌症病人体质弱。
说了几句话,话题就落到卖房子的事情上来。
季娟滴着眼泪说:“要我说就算了,我这病是绝症呢,哪里治得好?把房子卖了治病也不过是拿钱去填无底洞,可叫覃覃以后怎么办呢?他会读书,成绩也好,我还想着以后叫他一直读下去,读了大学再读硕士博士,何必为了我瞎折腾?他还说要休学,带我去上海治病,唉,吴澄,你帮我劝劝他。”
吴澄安慰了季娟几句话,想的却是为了这么一个要死的人卖房子治病,季覃也算是孝顺的了。
季覃却笑了笑,说:“妈,你别那么悲观好不好?癌症就算是绝症,可是,癌症也要分的,你这种是癌症里面最好治的,咱们这里不行,上海那边专家多,医疗条件好,去试试呗,没准儿就治好了呢。休学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去了上海也可以附学或者自学,我跟你保证不会耽误学习,到时候去参加升学考试,该上什么中学还上什么中学,你放心好了。”
季娟病人体力不继,没说一会儿话就困倦了,季覃和吴澄便安顿她躺下,然后出了房间。
季覃找了点纱布,给吴澄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口,吴澄看看天色,就说要告辞了。
季覃鼓起勇气挽留他,说:“小舅舅,要不你今天就别走了,将就在我家住一晚上吧,万一那伙人又找上你了,你说你一天和人打三场糟心不糟心啊?”
其实吴澄还真是挺烦的,再说这会儿手掌受伤,万一真被那帮孙子伏击了,也够喝一壶的了,既然季覃这么诚心地挽留,那就住一晚上呗。
晚饭还是季覃做的,为了季娟着想就熬了一锅子热腾腾的豌豆米烂肉稀饭,又用调稀了红苕粉在锅里摊了些面皮儿,然后和切碎的烂肉,蒜苗一起炒得香喷喷的,叫吴澄痛饮了几大碗稀饭,连夸好吃。
一会儿收拾了洗漱上床,两人就挤在季覃的床上睡觉,一人盖了一床被子。
下午才见面,可是,经过了打斗、逃亡等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情,加之又有亲戚关系,年纪上也差不了太多,两人似乎迅速地熟稔起来,很有一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
季覃觉得可以再努力一下,再一次努力说服吴澄和自己一起去上海。
虽然说“人各有志”,可是,季覃觉得吴澄这样的人去上海肯定比在本地搞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强,一个是拉他去好给自己壮胆,二个也是出于真心想要领着他一起去闯荡出一条路子来。
季覃便把话题往吴澄现在干的事情上扯,又问他要是青龙那边的人没完没了地寻仇该怎么办。
吴澄只是轻皱了一下眉头,说:“也不会那样。毕竟大家出来在道上混,主要还是为了寻财,打完了,消了气,最后还不是各找各的路子发财?”
季覃说:“小舅舅,其实我觉得那帮人寻仇还是小事,就怕万一谁搬出派出所或者公安局的亲戚来了,那就事儿大了去了。”
吴澄说:“你不懂。我们在道上混的人有道上的规矩,江湖恩怨江湖了,都是私下了结,没谁去找派出所的,不然以后都不要在道上混了。再说,我也很小心,一般都是不招呼要害,顶多就是打断骨头或是出点血,都死不了人的。”
季覃一咬牙,祭出大杀器,说:“小舅舅我跟你说,我同桌那小子的老爹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呢,有一次他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说,马上风声就要紧起来了,没准儿啊,今年下半年或是明年国家又要搞严打呢,严打,你怕不怕?”
吴澄顿时就不吭声了。
1983年严打的时候吴澄十岁,不说吴澄的爸就是被那场运动拖累了而吃了枪子儿,就是周围也有不少人因此而遭殃,叫吴澄心有余悸。记得那时候真逮了好多人,邻居家的一个待业小青年和哥们打赌说敢不敢去亲一个过路的姑娘,那小青年脑子一热就搂住姑娘亲了,结果以“流氓罪”被逮起来,他家里人都哭晕了,到处活动关系捞人,结果还是吃枪子儿了。这个都不算冤的,还有什么小偷小摸的都是死刑。真要搞起严打来,像吴澄这样的,应该算是流氓斗殴,抓住了只怕也要判死刑,可比被青龙那帮人追杀的后果严重多了。
季覃观察着他的神情,说:“我听说,那时候,有个人和别人吵架,气头上来了,用铁锹拍了人家的脑袋一下,都被判了死刑的,故意伤害罪,小舅舅,你说说你今天拍了人多少下脑袋啊?”
吴澄垂下眼睛,盯着季覃看了一会儿,随后歪嘴一笑,说:“你故意的吧?当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吓唬我呢?”
季覃心虚地一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