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根本没有名字,也没有封号,更没有封地,宗人府压根就不管。严格来说李在德也是没有名字的,“李在德”三个字老王爷偷偷起的。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肃恭,周王的骨血,到了在字辈。
“这是太祖皇帝钦定的字辈。”老王爷一跟李在德说这个他就烦,大概旁门左道研究多了,他成了个实用主义者。从小的贫穷让他彻底认识了现状,祖上曾经阔过的事像个嘲讽。
然而托了德铳的福,在摄政王的关怀下,老王爷和李在德父子终于在宗人府挂了号,有了名字,有了个封号。李在德的封号是“奉国中尉”,他很稀奇。这种挂名的军职让他觉得似乎和邬双樨拉近了一步。
李在德收拾好了东西,大部分是问太医院要来的冻伤膏金疮药,打成一包往背上一背,对老王爷道:“爹你放心,我知道,我家是镇守全国二十四王的周王的血脉,守卫神州震慑四夷,儿子这就去履行高祖周王对太祖的承诺了!”
周烈人还没进王府,先进来一个硕大的长方形木盘。宽三尺多,长接近五尺,做工木料扎扎实实,着实够沉。王修一见就笑:“周将军这上门礼也太大了。”
周烈一脑门子汗,小心翼翼抱着个大木箱不假人手:“殿下在吗?先去书房。”
李奉恕在书房灌茶。今天轮到周烈来宣讲兵事,王修非常体贴地给他泡了酽酽的浓茶提精神。李奉恕案上一摞兵书,码得整整齐齐,几天也不见他翻一页,就在那儿搁着,图个心理安慰。王修给李奉恕泡的是钦天监拿回来的茶叶,苦涩回甘,清热败火。李奉恕灌痛快了,心思飘到钦天监。许久未去,改天去和权司监聊聊种地的事。毕竟开春了,鲁王府的地也需要伺候了……
亲兵擡着大木盘进书房,不小心磕一角,咣当一声。周烈在后面呵斥:“轻一点!毛手毛脚!”
李奉恕回神,面无表情看王修和周烈一顿忙。李奉恕书房不算小,为了竭尽全力追求开阔通光,罩格床榻香炉匾联一概没有,大窗大门对着桌案书橱。刚从山东回来时,是没人搭理空降摄政王,鲁王府寥落荒芜,什麽都凑不齐全。谁知道摄政王在山东时也是这麽过日子的,豁朗简洁反而得他心。王修命人搬进两张大方桌在外间当中摆好,亲兵总算把大木盘放在桌上。王修瞧这个大木盘底部起起伏伏,还都是眼儿,也不像能装东西的。周烈把大木箱搁在木盘旁边,擦把汗:“殿下,请您过来看看。”
李奉恕背着手绕着大木盘踱步:“这是做什麽的?”
周烈咳嗽一声:“殿下是知道的,我口才不行,讲话语无论颠三倒四,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跟殿下宣讲。既然来了,殿下大约也不想听我一个字一个字背兵书,我背也背不过王都事。我没事儿爱下个象棋,那日下着棋我灵光一现,也许这样讲能……更为直观。”
周烈打开大木箱,里面满满一箱小零碎儿,全是玩具一样的小人小山小房子,底下还带尖儿。王修忍着不笑,周烈顾不上,认认真真把各种小物件的尖刺插进大木盘上的圆眼儿里。李奉恕倒是表情越来越严肃,周烈再擦把汗:“殿下,这木盘是我根据京畿附近地形起伏依样画葫芦做了个模具。小人代表京营原来细分的三大营,立人是五军营步兵,骑马的是三千营骑兵,有火铳的是神机营火器兵,这样我就能跟殿下演说曾经三大营如何排兵布阵。”
王修不笑了,一脸惊奇:“难为你想得到如此办法!正如当初马援聚米为山谷,向光武帝指画形势,一目了然!”
周烈道:“多亏工部匠作间愿意帮忙。”
李奉恕背手弯腰,全神贯注看周烈插插拔拔各色兵士火炮的木棋,讲解兵法军事。敌对方的木棋就是一些小木柱,制作者懒得精雕细刻。周烈讲到神机营火器兵的“三轮相继”:“数百年前太祖皇帝麾下沐英将军首创,充分利用火器填装的时间,一排发射,一排準备,一排填装。”
王修忽然道:“这个三轮相继阵法看着眼熟。难道不是葡萄牙教官队的教官们教的麽?”
周烈怅怅:“首创在沐英将军,泰西人发扬光大了。”
一阵沉默。
周烈道:“殿下想想,这里的木人棋只有九枚三排。如果真正是真正的火器兵,九十人呢?九百人呢?九千人呢?”
李奉恕凝重:“大军压境,所向披靡。”
“正是。所以我才说德铳未来可期,小李先生是对的。用铳,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开火门盖点火绳这些步骤去繁就简,那麽两军对峙,同样三轮相继,一支军队间隔是十之一刻钟,另一只军队间隔只要四五息,谁死谁活?”
王修稍微想象,目瞪口呆。
李奉恕仔细看木盘底的起伏:“你这是在模仿京畿地形?”
周烈挠头:“大略像吧。”
李奉恕用手指敲敲木盘:“做得好。当年沐英将军有首创,现在周烈将军恐怕也有‘首创’了。”
周烈反而没听明白:“啊?”
李奉恕平静:“如果有个辽东的‘米盘’就好了。”
周烈瞬间恍悟,和王修一对视。
李奉恕一直忧心辽东,朝廷却对辽东几乎一无所知。李奉恕捏鼻梁:“当初先帝诘问方建……”
王修立刻接道:“作何给授,使军民不相妨?作何分拨,使农战不偏废?作何演练,使农隙皆兵?作何更番,使营伍皆农?作何疆理,足以限戎马?作何收保,不致资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