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骂一回人,流云的声音巨敞亮,在小小的巷子里,竟有阵阵回声,一波接一波。她自豪地朝芙笙抬起下巴:殿下,骂人真舒畅。车边的四个侍卫本极其散漫,见此情景均面面相觑,赶忙于四面站得笔直,恭敬行礼不敢多言,更别提替殷公公说话。殷公公额头上冷汗滴了一滴又一滴,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似有一股皇室的威压倾轧下来,把他按在地上狂踩,直喘不过气。“老奴失礼,殿下赎罪。”算有点眼力见的,他忙俯下身,额头紧贴地面,老脸拉得贼长。芙笙轻挑眉,顿觉今日天气好得不像样:“殷公公记着就好,勿要再犯。”叶裴瑜唇角暗暗上扬,轻咳一声,以袖盖掌,扶她上马车:“殿下还请放下帘子,免得透风染了风寒。”马车粼粼往天京驶去,因沁芳园位于天京郊外的边边角,故此一程,太阳东边出时起步,落日前方得入宫安顿妥当。调皮地偷偷卷起车帘的一角,芙笙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此等繁盛无忧的情景,与上辈子天差万别。上辈子萧元造反后,人人自危。街上行人愁眉苦脸,连天色都暗淡许多。如今春光明媚,街道一片喧闹,素裳麻衣挤挤挨挨均笑容满面。这才是真正的天京盛景。至于萧元……她大梦初醒,太细节的已不记得。只记得火海中,那少年紧紧拥着她,尽管她满身的旺火。他嘶哑的声音划入她的脑海,一遍又一遍唤她“笙儿”。死死搂着她,他用剑劈开她黏住地面的嫁衣,拼了命抱起她,要把她带出火圈。“笙儿,我定救你出去!”他的话,竟比成婚的誓言更有力道。少年的脸紧紧靠在她的发间,温热的泪一滴滴落在她烧伤的面上,滑入她的唇下。有点咸。当时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得救了。她听到如黄蜂过境的箭簇飞跃灰暗的天空,纷纷向他们射来,无休无尽。只两息的功夫,“噗通”一声,那炙火焚身的少年晃啊晃啊,终无力支撑,跪倒下来。那时的她,连一声“萧元”都喊不出了。她好想问问他:你我素昧平生,何以性命相救。“流云,前些日子你提到摄政王……”因才骂了人,流云一路乐颠颠的,忽听芙笙提及摄政王,脸瞬间垮了。“殿下,嘘……”怂怂地放下车帘,她嗔怪道,“殿下,入了宫,定要少提那个大恶人。真真是邪刹附身,惹不得。他手上杀的人,许比殿下这辈子见过的都多。”“他不是个大恶人。”芙笙皱起眉头,她如今有些听不得萧元的坏话。“殿下,您有所不知。摄政王就是当年发派远山的萧王之子——萧元,他继承了萧王衣钵。老萧王当年被发派后,又因战事被紧急召回,可谁知他竟战败逃亡。此事激怒了圣上,本要灭他全家。陛下仁慈,放了他们母子一码,只杀了萧翊与萧家其余人等,萧妃后来也因此事被贬入冷宫,郁郁而终。”芙笙拿了一块桂花糖放嘴里嚼嚼,心道早年的事听着与前世倒无甚区别。“十年前,国师意外身亡,陛下又寻来一卢国师。自卢国师进天京后,陛下便越发沉迷‘飞升’。后来竟大赦天下,连带解禁了萧元。没成想,他实乃天纵奇才,十三岁就考上了状元,十四岁就平息了震惊朝野的徐青政变,还于去年秋日,一举击退西陵大军。”说及此,流云如亲眼所见一般,绘声绘色,手舞足蹈。“接连立了大功后,陛下与萧元没了嫌隙,极信任他,故将许多大权交到他手上。萧元承袭了爵位,又被封为国公,风头无量。一时间,竟与大皇子、二皇子的势力在朝中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些你都是从哪听来的?”流云指指芙笙行礼里一叠叠话本,咧嘴嘻嘻一笑:“日常采买的时候,听楼里说书先生说的。”卢国师何许人也?什么徐青政变、什么击退西陵大军?感情这辈子变化还挺大,难道是因萧元不谋反了?原因为何?头疼……还是先吃糖吧。芙笙又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糖。坐久了难受,芙笙伸个懒腰,再次掀开车帘。她只往远处一眺,竟骇地手一抖,窗帘下坠着的木片“啪”地一声打在马车壁上,吓得流云一震。“什么人?”天德门口,正有两队人马,排场颇大,似要去迎某位贵人。偏偏芙笙的马车与其撞了个照面。殷公公下马,恭敬行礼:“江将军,老奴是封陛下之命,同叶太医接三公主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