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给钱养她,为她和哥哥挑选未来的是祖父,南舒雨不觉得南夫人算她的养母。她们的交谈永远客气,冷淡,就像坐跷跷板,偶尔有一方会占据高地,因而对对方更趾高气扬些。那位妈妈曾对她说过:“南舒雨,你这个贱□□。”用的英文,而非母语,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降低有违儒家文化的罪恶感。而南舒雨也冷笑起来,像一头美丽而粗野的母狮子,一字一顿答谢道:“你就是嫉妒我过得比你好。”远在海外,南夫人的偏头痛疑似再度发作,联系医生上门前,她还是坚持先让秘书传邮件。她的一生算不上美满,丈夫无能,情人过慧,儿子愚蠢,女儿性恶。通讯工具万籁俱寂,她相信他们都还没休息,只是都在沉默,都在观望,都在等待。等待那个人的决策。某人的公公、某人的父亲、某人的上司、某人的祖父发来回信,内容是中文,简短到只有三个字——“南舒雨”。他们曾经觉得边缘化她也无所谓,创造第二个她并非难事,他们也曾觉得没有人能一朝一夕取代她,但那又怎样?值得一试,试了再说,大不了再将她叫回来。没有人能抗拒南舒雨这个位置的诱惑,即便南舒雨本人也不能。聂经平买了一束白玫瑰、向日葵和鸢尾,委托他接人的电话打来时,他在决定菜单。南舒雨喜欢吃甜食,但向来非常克制,她也不讨厌鹅肝涂面包的吃法。酒聂经平选择了南瓜黄油热朗姆。他的秘书曾埋怨过不止一次,姓南的太不见外,总把他当成真的女婿使唤。但这一次,他们给的理由倒是中肯:“你去接她,她或许会更高兴。”他等待了很久。“比我预计的早了两天。”聂经平自言自语说。“你也有不准的时候。”秘书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你低估了那对快餐店夫妇大义灭亲的能力。”南舒雨在没有米其林评星,也没有入围过任何奖项的餐厅享用了晚餐。走出去时,比起只有一腔热情的侍者,聂经平更早为她拉开门。她挑眉,却不停下脚步,南舒雨今天穿了几年前美国第一夫人出席海洋保护会议时的同款连衣裙:“什么时候来的?”“十五分钟前。”他跟着她。街道两旁种植的是白蜡树,枝头的花洁白似雪。她接到了消息,包括他会来接她。南舒雨说:“我在想一件事。”“什么?”他为她打开了车门。他们都是能以外貌为优点的那类人,壹譁标致的侧脸拼凑在一起,仿佛两片即将贴合的拼图。南舒雨望着他的眼睛:“怎么会有我们这样的人?”聂经平不贸然打断她的话,但那张惯常空洞的脸上仍然渗透出些许困惑。“我像这样张牙舞爪,起初是因为需要这种角色。但不知不觉,这也成了我的性格。你刻意弱化自己的感受和反应,其实就是为了逃避痛苦吧?”熟悉的疼痛袭来,仿佛有粗壮的金属穿过两侧耳朵,在脑内来回捅刺。聂经平的神情纹丝不动,身体却不受控地做出反应,抽搐着撇头。她有过刹那的心软,不由得抬手拢住他脸颊。聂经平继续望着她,脖颈上的青筋暴露无遗,却坚持朝她微笑。“……舒雨。”他叫了她的名字。“我不回去了。”她说。南舒雨亲手扼住自己多余的情绪。她说:“我决定脱离cu,和南家撇清关系。我能有今天全都拜他们所赐,但在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子里,我发现了一件事。这里有真正懂得何为亲情的家人,我本来就能找到其他工作,只要我能把生活质量往下调整一点。我也能如鱼得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她的冷笑昭告这不是个玩笑。然而,毋庸置疑,她这段话与她的决定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南舒雨又耍了所有人。她是带球的罗纳尔迪尼奥,越过他们的围追堵截,展示漂亮的牛尾巴过人,在补时中不费吹灰之力将球送进球门。聂经平表现得很冷静:“我可以知道原因吗?”“原因?”南舒雨已经开始叫网约车了,她最近才学会的,只要能做到安全乘车,总体还挺方便,那种漫不经心甚至刺伤到聂的下属,但聂经平本人却不为所动,“太多了。没什么好说。南征风?这个算最主要的吧,我受够那个蠢蛋只因为是个男的就能在我之上了。”她绝对的无情足以令所有血肉做的心脏被践踏个粉碎。“帮我传话给他们,”不是对她说她绝对会留下吗?不是仗着她留下就故意摆布她吗?南舒雨想了想,自己打开了车门,“哦算了,我亲自写封邮件给他们吧。”她从小才华横溢,特长甚多,但最光荣的还是把人气得吐血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