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戎便是不上战场与匈奴厮杀,搁平时也是个顶能惹事生非的主,或者说总有是非找上他。偏他有个和优雅精致外表大相庭径的暴脾气,对此一贯的处理态度便是来比比谁的拳头大,打架对他来说简直就像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开胃小菜。
虽然他至今为止未逢败局,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也不是次次都能毫毛无伤。拳脚棍棒乃至刀伤箭创他都受过,但脸上挨巴掌这种事这还是平生仅有的稀罕事。
这一巴掌给他的震撼十分巨大,他捂着脸睁大眼睛懵在那里,半天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脑子里头则不着边际地想到:老子操!老子天天打别人的巴掌今天终于叫巴掌给打啦?老子叫哥哥给打啦?老子叫哥哥当着众人的面给打啦?
其实他虽然从来没有挨过兄长的打,但在潜意识里也没觉得兄长打自己有多不能接受,这时候他关注的重点也不在自己挨打这个问题上。
周继戎转眼朝后面望去,侍卫们虽然被远远支开,但一个个都克尽职守小心谨慎,一直留意着前头的两人。虽然听不到他两人说些什么,一举一动却都看得清清楚楚。本朝这位唯一的小王爷在皇上心目之中份量极重是人所共知,这时看皇上亲自赏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方真不善掩饰,那嘴张得能塞进一整个鸡蛋。
于是周继戎较为清醒地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子很没面子地被人看见挨打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老子好不容易维护了多年的威武霸气的形象从此就毁成渣渣了……
这要换个别人就得是你死我活才能了结的局面,可打他那人是含辛茹苦把他从小拉扯大的亲哥哥,他现在就是再憋屈死也得忍着。而且哥哥打弟弟这天经地义得根本不能叫做仇,永远也不会再有找回场子的那一天。
这般一想简直要将人郁闷出内伤来,周继戎眼圈微微发红,抿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周继尧打完了他也是后悔了,他完全猜测不到周继戎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干的事,见他这样子更加心疼不已。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摸摸大宝儿脸上那五指分明的巴掌印,但一想到周继戎方才的胡言乱语,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将手缩回袖子里攥成拳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大宝的脸,冷着声音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要喜欢哪个男人?白庭玉?你和他究竟有什么瓜葛!”
他前面的话周继戎梗着脖了就当作没有听见,后面又莫名地牵扯到白庭玉身上,周继戎终于忍不住了,哼了一声怒道:“这又关小白什么事?早和你说过了老子只当他是兄弟!你老往他身上想是个什么意思!就算他喜欢老子,老子难道就非得也看上他不可!这天底下有的是男人,老子难道除了他就再没有别人可喜欢了么?你等着瞧好了!老子这就去找上个!”
这话把皇上给气得够呛,几乎都想给他另一边脸上也依葫芦画瓢地再照着来上一巴掌。只是看看他明显肿了起来的那半边脸,到底没再下得去手。他藏在袖中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周继尧便借着这一丝细微的疼痛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看是打又舍不得,骂又有如马耳东风无济于事,皇上瞧见面前还一脸不羁忿忿不平的大宝就觉得糟心得肝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
周继戎木着脸二话不说,当即掉转头打马就飞奔而去。才跑出几步,他便听到身后兄长似乎是后悔了,带着颤音叫了他一声‘戎戎’。
不叫还好,这一叫,周继戎越发赌气,头也不回地片刻就跑得没有影了。
其它侍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看周小王爷跑走了,这才纷纷赶了上来。
皇上也无心向旁人解释太多,无奈地对着询问地看向自己的时未辰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去追他家那不省心的小主子。
段宁泽也在前来送行之列,虽然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瞧着皇上疲倦忧虑的神色却是暗暗有几分同情,谁要摊上这么个弟弟都是件实在头痛的事。
他本就还在周继戎府中住着,这时便道:“小王爷少不更事,不论他说什么,皇上也不必同他一般见识……等臣回去劝一劝他……”
周继尧原本蹙着眉头,听闻此言看了他一眼,沉吟了片刻却婉言拒绝道:“戎戎只是一时意气,不必去管他,过些日子他消了气就好了。”顿了顿又道:“他脾气向来不好,你这些日子与他同住一个房檐下,想来平时里没少受他的气,实在是委屈段卿。那案子没几日也将要审定,到时那些宵小便再无文章可作。这样吧,段卿你还是搬回府去住,朕给你调一队侍卫过去。”
段宁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上突然要他从周继戎的府上搬出来,但那毕竟是别人的府宅,虽说后来周继戎侍他友善了许多,两人也渐渐能找到话题聊得起来。这般住着终究是不太自在。段宁泽倒是也没有什么异议。
皇上细瞧着他并无异色,微微舒了口气。但一想到大宝方才的言语,心下仍旧添堵,皱着眉缓缓不再言语,带着一众人回城。
周继戎一口气跑回府里,一进门就吩咐众人收拾行李,要回寒洲去。
时未辰和方真等人却是先在城中找了他一圈,晚了些时候才回来,一看府中鸡飞狗跳的情形,而周继戎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厅里发呆,一脸明摆着我很生气的表情。
时未辰大为头疼,叹着气与方真嘀咕:“……老子打儿子,这明明就是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