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转过头来,齐氏又道:“看着倒不像那般缩头缩脑的乡下子。” 梁氏笑道:“能得三夫人一句夸赞倒是难得,许姑娘还不道谢?”琉璃福身道了谢,梁氏拿绢子印着下巴,一只肘靠上了茶几,状似不在意地:“听说也是书香门第,多少懂些礼数罢?咱们大老爷那样的人,虽然胡闹些,却挑得很,任她是名门闺秀也好,大臣千金也罢,但凡有个什么不大入眼的,也断不肯要。” 这话明里听着像是抬举琉璃的母亲,但实际上,当年何府大公子苁苙尚未婚配之时,聂府年方及笄的大小姐就曾婉转表达过倾慕之意,双方长辈也有与何府联姻的意思,然而何苁苙听说聂大小姐虽然美貌艳丽,也擅诗赋,却有双大脚,便死也不愿结亲。聂府几代为官,聂老太爷还曾是先皇侍卫,何老太爷彼时还未及二品,深恐得罪了这位同僚,正好还有位排行老四的嫡子与聂府庶出的五小姐年纪相当,便不顾一切递了媒帖,急急将局面挽了回来。 四夫人的母亲是聂夫人的陪嫁丫环,一向唯聂夫人之命是从,四夫人自订亲之日起,便改口唤聂夫人为亲娘,聂大小姐为亲姐,及至后来知道聂大小姐当年之事成了众人背地里的笑话,心里总搁着根刺似的。 如今梁氏虽未指名道姓,在座却无一人听不出来,原本低头喝茶的聂氏脸色铁青,完了又憋得通红,半日说不出话,最后将杯子掼在桌上,沉沉哼了一气。 梁氏难掩得意,却也不便太过,遂拉起琉璃问了几句琐碎话儿。 三妯娌这里明枪暗箭,丫环们在外听得真切,早进来端茶倒水地侍候着。远远地站住的那些,不时飘过几个字让人听见:“……这般精致……不比正经小姐差……不知来历……” 聂氏正有气没处出,唤来起头的一个,扬手扇了两个耳括子,将心火熄灭了些,才稍稍称了心。 琉璃坐在小杌子上,一面心里叹着气,一面静待传唤去佛堂念经的时刻,尽量连呼吸声也压下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除了老太爷提前离席,可以说与印象中那次会面极之吻合,如果再继续下去,她必然又要以奴隶的身份卖给何家,然后说不定仍然要再陪嫁去大将军府,更或者又被打死,这样一来真不知她重生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正冥想着,屏风外转进来一人,俯首与众女眷道:“高僧已然到了,姑娘少爷们已在佛堂准备就绪,请三位夫人移步。”余光扫见后方站起来的琉璃,又补充道:“请许姑娘也一并过去。” 妯娌仨儿立即起身,梁氏理着衣袖道:“大夫人可到了不曾?” 来人等齐聂二人迈出门槛,才回身道:“二老爷方才有话,因着上月北疆又打了胜仗,皇上下旨批了吏部好些调令前去边关,这回只怕二老爷也在列中,介时少不得要向中书省讨些方便。二老爷的意思是让夫人这几日顺着大夫人些,以免触了霉头,到左丞大人面前时也不好说话。” 梁氏听毕,恍然一惊:“老爷要调去边关,竟然有这等事?!”一面又不由得皱眉:“果然是我方才鲁莽了么……”说着看了眼候在门边等她的琉璃,见她专心望着门外两枝芙蓉,遂压住神色,回头平静地道:“你去回老爷,就说我知道了。” ☆、003孝子贤孙 梁氏领着琉璃赶往佛堂,一路上无话,显然受到方才那番话的影响,神情有些凝重,一直若有所思。 佛堂就在安禧堂北面,后园子里小山坡下,软辇到达时齐氏聂氏正预备跨门槛。迎门的丫鬟道“二夫人到了”,聂氏不知有没有听见,径直进了去,倒是齐氏止了步,依然是那副半冷不热的样子等她们上来,也无多话,道了声“走吧”,便随着梁氏一路进门。 琉璃走在最后,貌似人已差不多到齐了,有些坐在两旁排凳上,有些聚在一起说话,何老太爷在聆听管家们的回话,何苁苙兄弟在一旁巡视细节,除此之外,那些已经注意到琉璃的人,都已经不约而同地噤声打量过来。 琉璃已经见怪不怪。何府世代书香,家教甚严——至少从何老太爷往上数确实如此,从没有过子嗣诞生在外的先例,如今居然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堂而皇之走了进来,如何不令众人感到稀奇。 但好奇是有的,当着这么多人面走出来表示好奇的却没有。开玩笑么?自家老太爷与漩涡中心之一的大夫人余氏就在这里,他们又不是活腻了,敢跟这么危险的人接触。 于是打量完了之后,大伙又很默契地都装作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