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自己上了新闻,父亲会打电话通知所有人去看,自己也是看完首播看重播,还特意把视频截下来。后来看得多了,父亲渐渐开始担心。尤其是报道地震那一次,画面正转播着就遭遇了余震,眼见着危楼倒塌成一片废墟,他仍然努力站稳,拼命向演播室汇报救援情况。从灾区回来整个人瘦了好几公斤,见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天灾面前人的渺小让他觉得无力,不得已请假了一阵。
父亲特意飞到北京陪着他,吴祈麟记得父亲问,你想不想做点别的?
他仔细考虑了几天,回答说,他还是想要继续。似乎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才真正看到自己对新闻事业的热爱,尽管可能面临危险,他觉得值。于是父亲笑了,说果然是吴家的儿子,骨子里就不安分。
他笑问,父亲是否也在说自己,父亲却只是笑,骂了句“臭小子”。
陆
他的儿子吴虑,小名宁宁,自小是捧在手心里的角色,宝贝的紧。龙凤胎出生,他那时正是海外部的,只来得及给一双儿女起个名字,抱在手上没几天,又飞去工作了。宋嘉和他是大学恋人,什么都没说,一个人把家抗了起来。医生的工作有多辛苦,他历来知道,可想而知宋嘉那几年过得多不容易。秀姨帮了他们家很多,几乎就像是自己的母亲,他心里感激,总觉得无以为报。
吴虑九岁那年忽然失踪,他那时正在国外,心里急得团团转。等回了国,儿子也早就找了回来,却一脸认真的告诉他,自己不上学了,要跟着爷爷做事。吴祈麟跟父亲大吵了一架,他无法理解,父亲竟然能把一个九岁孩子的话当真。父亲却说,如果吴虑真的想要走这条路,九岁已经不小了,他说不会后悔,我信他一回。花叔也说,他也是小时候这样练过来的,若孩子真想走这条路,给他一个机会。
最终说服他的是儿子的一个承诺,宁宁说给他两年时间,如果自己真的不适合这条路,他会重新上学。吴祈麟想,两年,宁宁上学比较早,如果跳级,应当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犹犹豫豫的答应了。权当是宁宁去当个特殊的运动员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那条产业对孩子的要求很高,花叔和父亲亲手确定宁宁的日程,请了家教,训练和学业都没有落下。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比想象中更有骨气,训练之艰苦他都无法忍耐,十岁刚过的孩子咬牙撑下来了。两年后,吴祈麟已经没有阻止的理由。
宁宁深受父亲耳濡目染,18岁的孩子尽管心高气傲,和同龄人相比已经相当稳重。他不知自己当年的放手是否正确,担忧却也骄傲的看着儿子成长。吴祈麟想,当年父亲看待他,不知是否也是这个模样。
柒
雨渐渐的停了,夕阳在云后露出点金色的光泽,又是一天黄昏时刻。今天是三七,是头七之后一个较大的祭拜日子,上午吴祈麟带着家人前去上坟,大约正是这个原因使得他今日分外感伤。
吴祈麟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多,年轻人没有流露出一点不耐烦,只是安静的听着,这让他觉得感激。大约因为名字相近的缘故,他对年轻人有一种无端的信任,若放在以往,他其实并不会如此多话。烟盒里最后一支烟,他拿出来,示意对方是否需要,年轻人摇了摇头,于是他取出火点上,然后把空烟盒揉成一团。
他弹了弹烟灰,跺跺脚,问:“说起来你是哪家人?我印象中并没有见过你。”见没有回答,他自言自语,“姓张……张家……你是哪里人?”
年轻人仍旧不答,他有些气恼,又有些新闻人的好奇:“看你的年纪……你的父亲与我父亲是旧识?”
这句话叫对方有些触动,年轻人显然思考了一下:“大概吧。”
“父亲朋友挺多的,年轻时候有好几个过命的弟兄。”
“嗯。”
“令尊还在世?”
“作古了。”
“……节哀。”
年轻人点了点头。吴祈麟觉得无话可说,便各自沉默着。过了很久,天色渐渐暗下去,已经出现了第一颗星子。宋嘉在楼上喊他,说是吃晚饭了。这几日事情太多,连带着家里人三餐都不规律,他猛吸几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拧了拧,说:“回去吧。”言罢自己往楼上走。走到楼梯里面回头,年轻人仍然站在原处,忽然对他说:“吴邪一定很为你骄傲。”
吴祈麟不知这句话的缘由,也不知是否该介意年轻人对先父直呼其名。年轻人说完这话便不再理会,经过他的身侧先行上了楼。
四七
祈麟忐忑又甜蜜的跟他说,他想把宋嘉带回来给爸爸见一见。
其实那个时候,他的心情比儿子还要忐忑。或许是自己没有这样的经历,未曾把喜欢的人带到父母面前;又或许是他从未想到,“见家长”这样一个温馨的事件也会和这个名字有了关联。那个姑娘笑容温和,并不惊艳,却看着叫人舒心;是做医生的,说话语调不高,眼神透出点独立坚强的神采。他心底放下一块石头,他想,这种性格的孩子很好,有她和祈麟在一起,叫自己放心。
『宋嘉』
壹
宋嘉这几天忙里忙外,她是家中女主人,上下都需她打点,把宾客亲朋照顾妥当。这是个极其累人的活,丧葬礼节繁多,她并不熟悉,难免手忙脚乱——好在霍平和霍安都在,处处帮着她,才一条一条都照顾到了。平姐和安姐之所以会熟悉,也是因为前年刚刚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她们对于彼此的心境都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