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这样忙着挺好,忙起来了,就不必想太多东西。
宋嘉是个医生,见惯生离死别,但从医生角度去看和从亲人角度去看毕竟还是不一样。所谓关心则乱,当强制性要求自己从客观和专业的角度去看待死亡,能避免情绪上的过多波动——这是他们的职业素养,也是他们的自我防护。
宋嘉跟着吴祈麟一起叫爸爸。她知道爸爸是个很有势力的人,有些手下一看便知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她和这些人原本是没什么关系的,倒是很偶然的一次,医院里送来一名外伤严重的患者,兼受到严重的精神刺激,说不清受伤原因。是她接手了那位病人,仔细调理之下最终痊愈。她后来才知道这位患者是吴家的一个“筷子头”,救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抱希望了。因此她再去找宁宁的时候,手下伙计都会恭敬称她一声“宋主任”。这单纯是患者对医生的肯定。
对于儿子选择的路,她仍然坚持反对,家里人也都知道。若有可能,她还是希望宁宁能做一些安全的工作。这个态度儿子很清楚,但他的态度也同样坚决,只能是各自保留意见。平姐家也住北京,经常会找她一同出去,讲讲吴虑的成就,也会慢慢介绍这一行的工作和流程。宋嘉知道这是希望她宽心,但平心而论,哪个母亲能放心自己儿子过那种生活?只能说彼此都理解理解吧。
平姐的女儿舜英也是走这一条路——她们家一直是女人当家——,还有子彦的儿子正则。宋嘉想,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总能彼此照顾着点。平常有时间跟儿子在一块的时候,她尽量多讲急救和治疗的东西,年轻人自然不耐烦,到底是耐着性子听着,她想,多听听灌着耳音也好。
安姐现住在加拿大,这次坚持飞回来,说送老人一程。女儿沈湄也来了,挺漂亮的小姑娘。因为小时候没怎么见过,跟乐乐、宁宁他们都不熟,一般就找个地方自己玩手机或是电脑。汉语还不错,不过表达不了太复杂的意思,会英语法语夹在一起说。
宋嘉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因此这样一个大家族让她觉得留恋。
贰
宋嘉和吴祈麟是大学时候的恋人。医学院男女比例和谐,举办新生舞会的时候有很多理工科的同学也来参加,大多是男生。那时祈麟陪着朋友过来,一支独舞惊艳四座。宋嘉学过拉丁,两人当即比赛起来,在那之后就认识了。学医五年,后来到协和读博,忙的昏天暗地;祈麟则是各个国家的飞,一人干几个人的活。两人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爱情,生怕过远的距离和颠倒的时差将梦打破。
那个冬天,北京大雪初霁,天寒地冻。难得都有时间,祈麟带着她八九点就到故宫,平常人山人海的紫禁城此刻安静肃穆,沉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祈麟站在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下,对着台阶上的宋嘉单膝跪地:“嫁给我。”
宋嘉完全愣住了。
“我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地位,和我在一起可能只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但我愿意全心全意的为你,为我们的家努力打拼,”他眼神清亮,微喘着气,呼出的白雾像是短暂的云,“愿意和我一起吗?”
宋嘉仍然记得,当她含着泪点头,祈麟抱着她对着整个故宫大声说:“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吴祈麟此生珍视宋嘉一人。”
她想,生生世世的许诺,也不过是珍视二字。
叁
吴祈麟和爸爸其实很像,所以当她知道祈麟是养子,着实惊讶了一阵。这种相似是骨子里的,祈麟身上的真诚、正义感、好奇心和不管不顾的勇气……都与爸爸如出一辙,从而体现在眉眼之间,举足之内。这是血缘之外的一种传承。
第一次见家长的时候她很紧张。因为闺蜜帮着私下打听,得到消息说吴祈麟的爸爸相当厉害,很多人都对他言听计从,种种形容简直像是黑社会一样,附加一个同情的眼神。宋嘉在脑海里演练无数遍,设想会是怎样一个严厉、霸道、喜怒无常的老人,甚至在想对准儿媳妇是否会有什么考核。所以第一次见到爸爸时设想完全落空,反倒叫她一时有些无措。
见面地点是一座茶楼,爸爸正好来北京办事,顺道看看儿子。春寒料峭的京城,茶楼里融融的暖意和普洱的清香,爸爸就着阳光看一本线装书,戴着眼镜,十分文雅。见到两人过来,他一笑,吩咐侍者再拿一壶茶,起身等着祈麟介绍。宋嘉忽然就很安心,她想他们会是一家人。
后来她悄悄问祈麟,爸爸对她的印象如何。祈麟倒是很放松,故意逗她几句,然后才说爸爸见到你很高兴。
事实上爸爸待她确实非常好,简直是当成女儿养着。后来认识了花叔、秀姨跟胖伯,都是和善的长辈。老人家统一口径,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嘉丫头”,带着浓浓宠溺的味道。
肆
婚礼是在北京举行的,家里人都到齐了。男方亲友这边胖伯、花叔、秀姨都在,个个是四九城说得上话的人物,很有气场。宋嘉先是白色的婚纱,交换戒指后新娘子换了件正红的旗袍,跟着爸爸和祈麟一起一桌一桌挨个敬酒。很多宾客都是那条道上的人,冲着的是吴家、霍家和解家的名头,宋嘉也知道。有人说错了话,或是故意说错了话,她客气的回应几句,并不在意;话里有话的,自然会有平姐、子彦他们意有所指的回答回去。
婚礼结束后,爸爸和花叔、秀姨在一起讨论产业上的事情,其他人做善后打扫。亲友们很给面子,能来的都来捧场了,不能来的也都送达祝福,爸爸显然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