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渐渐歇了,楼清行眼眶红红的,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又像是刚刚哭过。
逐渐停歇的风挂卷着书页落在他的脚边,楼清行俯身捡起,凑近眼睛辨认着上面的字。
从回忆录中出来后,他的眼睛又退了回到瞎子状态。
好在工具人上来了。
谢阁砚身边环绕着喧嚣的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尽数掀开,露出洁白的额头和漆黑的眼睛来。
那双眼睛极具有侵略性。平日藏在碎发下不显,此时却能明确看到。
可惜楼清行什么都瞧不见。
他感受到来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便知道是谢阁砚,而后者也没有掩藏自己的踪迹,明晃晃的站到了楼清行面前。
“师尊。”他恭敬叫道。
他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那场凄凉漫长的记忆过去后,楼清行觉得自己心里的某处正在悄悄发生变化。
有什么无声的情绪在空气中暗潮涌动,却又被人慌乱的用罐子装好丢在角落发酵。
“你来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楼清行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抬头,对着空气中模糊的黑影递出纸张。
谢阁砚看见那双灰蒙蒙的眸子,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但他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接过书页,垂眸低声念着。
这其实是一首很常见的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人人用它诉说情爱与思念,这首诗从谢阁砚口中念出来意味更甚。
“我学识浅薄,还请师尊不吝赐教。”
楼清行坐在巨石上,衣摆沾上了风沙也丝毫不在意。
古城的怨鬼据他猜测就是当年皇城被无辜杀害的宫人,而他所附身的故事主角,也正是因为过于正直惹怒圣上而被罚跪在宫中,最后死于宫变。
那些重重的鬼影已经不见了,尘土也终于落定,楼清行阖眼,淡淡回答。
“安史之乱后,唐朝山河破碎,王维在流亡途中偶然遇到了李龟年,两人关系虽称不上知己好友,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能有此等缘分已属不易。一个诗人,一个乐师,他们曾在大厦繁花最鼎盛时共谱盛世风景,谁知一朝大厦倾塌,无奈只好四下流离,心中悲苦也无人可诉。”
谢阁砚撑着下巴,好像若有所思。
“人世间的情义,到底来的突然。师尊,他们此前交情并不太深。”
楼清行忽然眉眼弯弯,似是想到什么心情不错,和蔼道:“怎算突然?人世间漂泊在外早已与牵挂之人断了所有联系,孤苦无依,唯靠着曾经的回忆咀嚼坚持活到现在。你不知道这场动乱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失散的家人,你的故事无人倾诉,本以为要带着自己的故事凄然老去时,你遇到了与你有同样经历的人……”
“相逢看的是投缘不投缘,即使曾经素不相识,此刻也能一见如故。他们骤逢盛世,又陡然落败……大抵会惺惺相惜吧。”
谢阁砚不明白,却也不不纠结这个,他摇了摇头“但是我和师尊不一样,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楼清行觉得他这么大个人还说这种话,不免觉得好笑。
“真是傻话。”
满天的黄沙滚着的热浪尽消,那轮炙日也不知何时变成了弯月,带着沁人的寒意。
雪白的雾气中传来一击一击有节奏的鼓声,仿佛有人在雾中夸张抱鼓击打。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雾中人抑扬顿挫的唱着这几句诗,像是收到了极大的宽慰般,歌声越来越远,也逐渐飘忽不定。
“那张纸上还写了别的什么吗?”楼清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