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说话的时候,院子里就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日夜风也燥热,林开昀觉得刚洗完澡的身体又开始出汗,景观灯的光是暖黄色的,很柔和,此时却让她觉得像是舞台上的追光灯,让她一切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手指不自觉地捏着睡衣反複揉搓。
周泽瑜注意到了旁边人的小动作,他不知道她在紧张什麽,他看起来很冷漠很可怕麽?他回想起平日里自己的样子,在学校他装得很温和,就是在别墅里兇了她一次,难道是那次给她留下了阴影?
皱起眉,脑子里的念头转了几转,他转过头,找个了轻松点的话题,尽量笑得很温柔:“你去过游乐园麽?”
“啊?”骤然听见周泽瑜的问话,林开昀有点差异,擡起头看他笑得很温和,眼睛又很有神采,仿佛溢了水光,跟平时和和气气的样子又有了点细微的差别。
“小时候去过。”她低下头,只觉得脸颊发烫,天光正暗,只希望他不要看出来才好。
“跟谁去的?”她不看他,他就收起了笑,转头一边问她一边盯着小院里的亭子。
“跟我爸爸,”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她双脚微微晃悠起来,“那会儿我爸爸还是个小包工头,没那麽忙,我们那个小县城开了一家游乐场,我爸爸就带我去了就是不会玩,大门口就是云霄飞车,我就第一个玩了过山车,下来以后腿都是软的,就只敢去坐摩天轮。”
那时候她爸爸还没有挣很多钱,陈知丽的性情也没有变得暴躁,他们还是正常又幸福的一家三口。
“你呢?”林开昀问他。
“我比你胆子还小,”周泽瑜笑起来,“我只敢去旋转木马,坐了一圈又一圈。”
那会儿白如君已经疯了,吃了药能平静一段时间,她发疯的时候伤了他很多次,为了防止别人把白如君送走,他都咬牙忍着。白如君清醒的时候往往会很愧疚,就趁着那点时间给他买很多很多东西,会给他买昂贵的玩具、衣服和配饰,也会带他去游乐园。
最后一次去游乐园的时候,他十三岁,他坐上旋转木马,白如君就在栏杆外,举着相机给他拍照。
旋转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转过一次弯,他再也看不见白如君。旋转木马没有停下来,一次要转三分多钟,周围的小朋友都在笑着闹着,只有他在哭。等旋转木马停下来的时候,他慌慌张张地跑出围栏,四处都找不到白如君的身影。而身后的小朋友在跟自己的妈妈偷偷嘲笑他,说大哥哥坐旋转木马都能被吓哭。
周泽瑜盯着亭子出神,林开昀没有打搅他,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离得不算近,却觉得呼吸之间都是彼此的气息。
“你陪我去吧,下次。”周泽瑜突然出声,伸手贴上她的脸颊。
她没有躲开,脸颊边是他柔软微凉的手。好像花苞骤然绽放,无声而热烈,有什麽东西秘而不宣地在彼此的心里生根发芽,然后开花。
“好啊。”她笑起来。
:高中篇
隔天一早,林开昀是被陈知丽的声音吵醒的。她看了一眼时间,才五点半,翻了个身想再眯一会儿。
“快了快了老余,不是我不想给,实在是”
听见“老余”,林开昀睁开了眼睛,耳朵贴着墙壁,在折叠床上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老余是以前在她爸手底下干活的人,和她爸是老乡,从她爸还是个小包工头的时候就跟着一起干工地,那会儿老余是个水泥匠,有肾病,做不了重活,拿的工钱就不多。她爸赚到钱以后,就让他做了包工头,派了几个工地让他看管,比之前轻松钱也拿得多。
她爸也欠了老余的钱,“大人的事”陈知丽不让她知道,她只能偶尔在陈知丽和别人的电话里得到一些七零八碎的消息,再按自己的想法拼凑起来,得到一些不算好的结果,操着一些无可奈何的心。
似乎是资金链断裂,她爸找周围的朋友借了很多钱,老余也在其中。家里出事以后,老余从来不催。陈知丽给亲戚打电话时说过,老余是个好人。
林开昀倒回床上,把被子盖在脸上,过了会儿又闷得慌,掀开一条缝给鼻子透气。
天已经大亮,眼睛上盖着被子也睡不着,她索性站起来,轻轻拉开窗帘。花坛里还能看见那根烟,黑色的打火机还在窗台边,陈知丽的声音穿透门缝传到她耳朵里。
她踩上书桌,翻出窗台,看了一眼二楼的落地窗,静悄悄的。于是她飞快地把那根烟捡回来,摸出黑色的打火机。
周泽瑜用了几次,她依着记忆里的法子,擦了几圈阀门,才堪堪打出来一点星火。哀丧的气息好像压制不住,她烦躁地蹲在地上,把烟凑到鼻子底下,吸了一口,嗯,还是有点薄荷香的。
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站起来时头有点眩晕,她扶着墙壁缓了缓,又飞快地把烟扔了回去,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她那点“邪恶”的小心思。
翻回窗台的时候腿有些软,膝盖磕在书桌上,发出一阵不算轻的声响。陈知丽的声音立马停了下来,过了几秒钟传来卫生间的玻璃门被关上的声音。
陈知丽去卫生间打电话了。
膝盖磕破了皮,渗出了点血,林开昀抽出纸巾把伤口按住,仰头看着天。
周泽瑜觉浅,药片里或许有某种镇静成分,但管不了多久,他有时四五点就会被耳边的蜂鸣吵醒。好在目前他的病情有所缓和,理智尚存,能分辨出耳边哪些是幻听,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