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琪。”小纯叫她,“我们过两天去日本玩吧?”乔琪笑道:“你前两天还说没钱,要熬夜加班加点做兼职。怎么突然又有钱了?”“其实时间和钱都像‘事业线’,挤一挤还是有的。”乔琪“扑哧”一笑,扬了扬手机说:“好,我明天就定机票。”番外一冲田靠在廊柱上,气若游丝,已经吐无可吐,身体像一条干涸的河流。最近他开始嗜睡,总是阖着眼睛,少有清醒的时候。婆婆双手递上一碗墨黑的药汁,说:“冲田大人,药已经熬好了。老仆也是才知道墨是一味药材呢!”冲田笑了笑,面色苍白,说话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是我……未婚的妻子……留给我的。她告诉我……止血,内服。”仿佛怕给冲田单薄的身体增加一点重量,婆婆说话轻声细语:“原来是那位未过门的夫人啊!夫人现在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吗?”冲田摇摇头:“不知……生死!”院子里的椿花开始落了,整朵整朵地凋敝,在地上铺了一层,像是又从尘埃里开出花来。院子里的花草蓬勃生气,整座宅子井然有序。老婆婆有丰富的治家经验。冲田没有结婚的经验,但靠着模仿也置办了一座宅院,请了一位老仆人。他娶了他的妻,把她放在家里,由老仆人照顾,而他在京都赚钱养家。同这世间每一家平常夫妻一样。他不会再纳妾室,也不喜欢花街柳巷。他会趁休假从京都回到江户,看他的妻子。他会留下足够的钱,交待婆婆买他的妻子喜欢的吃食,哪怕是奢侈的。他们会生一两个孩子,妻子称他“夫君”,孩子叫他“父亲”。等孩子长大了,他和妻子又要操心孩子们娶妻生子。这时候,妻子在,孩子在,新选组也在。他能想到的最美好最顶级的幸福也不过如此罢。可是现在,他就要死了。在生命的末尾也才明白,平淡的生活于人世间是最高的奢想。阳光照着他,这阳光是清晨最娇嫩的朝阳,而他是晚秋某个傍晚的夕阳。有时他也会陷入矛盾的心理:如果小纯还在,他死了,她就要做寡妇了。他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世间,他舍不得;可是小纯已经不在了,在最后的这两年,他住在思念里,也是剜心剜肝地舍不得。他低头看看食指上系着的手帕,开口和婆婆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不过没关系,这些话在他的心头萦绕了千百遍:“手帕和加贺清光我带走。”冲田走在一条黑色的长廊里。长长的无尽的廊道,被裹卷在墨的游丝中。缓动的墨幻化出一只黑猫,浮着一对碧绿的猫眼,娇嗔绵长的一声“喵”——引着冲田向前走。在冲田的左后方,凸出一片蒙蒙的光。冲田站定了,回过头去看。光中的影像浮出来:近藤勇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说:“我是武士,我要求切腹!”当他的头滚落到地上时,仿佛是一座雕刻铜像的头颅被意外破坏。他沉重的铜像身躯钉在地上,山一样的巍峨。他的面前又仿佛立着一块无字碑,等着下笔书写。冲田含着泪:“先生,原来您已经先我而去了啊!”他的先生总是说:“总司可是天下第一剑士,什么样的小姐才能配得上他呢?”“总司喜欢哪一家小姐?先生去提亲。”“那位小姐总是惹总司伤心吗?那就不要她了,先生给你找一位更好的。”“喵”——黑猫又长叫了一声,头一摆,墨凝成的脚向前踏去。冲田跟着它向前走。又一片影像在波动的墨纹中清晰了:土方身骑战马,一柄长矛似的穿刺进敌方的阵营。左右战友被子弹击中,掉下马去。他依然坚毅果敢,目光烔烔,捺着一股气魄,像以往那样,冲破一切的障碍,去营救他的新选组老部下。流弹像黑褐色的流星,击中了他。他落下马,摸到胸口的血,眼里是不可置信的惊痛。他们还在等他,还在等他,怎么能……冲田带着泪笑了。副长公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师,私却是事无巨细的老妈子。他总是疏于照顾自己,又同时担心自己头秃。靠躺在斋藤的怀里,也要小毫蘸着墨把文件批完。他的“父爱”里仿佛又藏着一种“母爱”,这种“母爱”是一种博大宽广,使他的手臂无限地伸展出去,荫庇着他的新选组。墨丝丝缕缕地扭动,无形无状,缠缠绵绵,混沌一片。冲田看见几个女孩子结伴走出学校,透过玻璃窗朝一座小房子里的人招招手,斋藤拔开乌云见太阳,从墨色中抬起脸,向女孩们轻点点了头。他微微地老了,两鬓带着一点霜色。他曾经少年老成的脸在此时的年纪却是刚刚好。他拿起一只扁形小酒罐,仰头猛喝了一口。他湿润泛着红的眼睛望向远处的虚空,透过层层叠叠的岁月,他看见了他少年的爱——岁三,我喜欢你!如你喜欢我那样,一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