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岐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萧持不看他,又问:“她是你妻子,你在意她吗?”霍岐回过神来,急道:“微臣当然在意!”“朕可以不逼你和离。”萧持从旁边拿起一卷明黄色的绸缎,转头对霍岐道,“现在,朕手边有一份圣旨,内容是赐死王氏,你只要领了圣旨回去,朕可向你保证再不插手,如何?”霍岐面色一紧,急道:“那怎么行!阿缨现在身怀有孕,再深的罪责也罪不至死啊!”萧持将圣旨放下。“这就是你做的选择。”“陛下何必逼臣,这本来就不需要做选择。”萧持抬眸,眼中不见温色。“泰元五年,先齐王在隆州起兵,暗中派出精锐到京城里营救作为人质的朕以及朕的兄长母后,最后却遭爱妾告密,任务失败。”“霍岐,人有时候就得做选择。”萧持一字一顿地说着,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霍岐却僵了僵脸色。“其实,朕在清水县见过她,在你找到她之前,就连卫峰和韩北野,都是朕让人将他们引过去的。”霍岐突然抬头,萧持正好看过来,眼眸中藏着一抹深意:“你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吗?”“发生了什么?”霍岐顺着他的话问道。“宋成玉那日亲自到你家,想要带走她,她不肯,宋成玉便将矛头指向阿回,他拿着金簪欲杀阿回,她拼死护住了他,金簪没入肉中,血流不止,大夫要取出金簪,需得破开肚腹——”“别说了……”霍岐白着脸,摇着头道。萧持看着霍岐,眼底分不清是笑意还是轻蔑,声音却没有停下。“她自知死了就没人照顾阿回,宁愿忍受剖腹之痛也想要活命,于是答应大夫,在保持清醒的状态下剖腹取簪,那时候,阿回就在旁边看着……”霍岐想起那样的场景,心就像被剜了一块那样疼,当逃避的事实不加任何夸大其词的形容被活生生地塞到他眼前时,冲击只会更加猛烈,正因为他了解那个人,他才会这么快就相信他的话。“求求陛下,别说了……”萧持站起身,看着匍匐在阶下的男人:“霍岐,这本该是你自己查到的。”趴在地上的霍岐在那一刻变了脸色,不仅有伤心难过,更有无法原谅自己的懊悔和羞愧,他知道错了,他也愿意改,可他的声音还没发出来,前面那人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忽然语气淡淡地问他。“霍岐,你在战场上拼杀那么多年,经历过刀划开肉,手指探进去搅弄伤口的痛吗?”霍岐整个人僵在那处,脸色由惨白变为毫无血色的铁青,他抬了抬身子,缓缓仰起头,其实他仍旧有许多自责的话想说,许多承诺想做,但他张了张嘴,竟然一句话说不出来。萧持看他这副模样,“呵”地一下笑出声来。“霍岐,其实你心知肚明,就算没有朕,没有任何一个人逼你,她也不会再选择你了。”萧持的话如晴天霹雳,当头棒喝,他提醒了他最难以接受的事情,也是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他拖着,他等着,他耗着,他自责着、懊悔着、得过且过着,他醉倒在地上没日没夜的想,如果肆肆再让那么一小步,就一小步,他可以得到自己一切想得到的。可他知道不可能。从军是无可奈何,失去音信是造化弄人,可她之后凡此种种,皆是他或无形或有意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凭什么认为她会永远体谅他?凭什么认为她会永远在原地等他?霍岐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忽然想念丰庆九年的那个冬天,姜肆蒸了热腾腾的包子,跨着竹篮去打铁铺寻他,隔着老远就跟他挥手,嘴里高喊着甜丝丝的“大哥”。他闭上双眼,感觉有温热的东西从脸上滚落,他看到一个娇俏的人儿,瞧不清脸,但在跟她挥手,这次不是向前奔他而来,而是转身走了,毫不犹豫。听见脚步声,霍岐睁开了眼,渐渐远去的背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寂静的大殿,还有眼前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张尧用笔蘸了蘸墨汁,往前递了递:“将军,您请吧。”霍岐看着眼前摊开的纸,已经知道陛下的用意,他拿起笔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其实陛下并没有逼他,作为皇帝,他本可以用更强硬的方式,可他没有。但也因此,霍岐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让他感觉到绝望,对自己的绝望,还有深深的失望,像烂到泥土里的蛆虫,某一日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肮脏。他提笔,在纸上写下“放妻书”三个字,然后眼前浮现出他与肆肆之间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