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爷爷之前,沈青棠有问过许老爷子的爱好跟性格,她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出发前一天更紧张,会问如果老爷子不喜欢她怎么办?许今野让她不用紧张,说跟普通老头没什么区别。到的那天,老爷子在路口等他们,同时也背着手看人下棋,棋友拉他下棋,他摆摆手,说孙子跟孙媳妇要来,他在这里是等人。有车远远开过来时,棋友都停下来,说他小孙子跟小孙媳妇到了。老爷子转过身,精神矍铄。先下车的是许今野,老爷子绷着脸没什么表情,再见沈青棠,像变脸似的,脸上堆起笑,很乐于扮演一个慈祥的小老头。“爷爷。”许今野介绍彼此认识。沈青棠乖乖叫人:“爷爷您好,我叫沈青棠,您叫我小沈就好。”“沈青棠,这名字我喜欢。”许爷爷点头,“来的路上累不累,他有没有照顾好你?”“您放心,他有的,很会照顾人。”“你大概是第一个说他会照顾人的,真的假的,有待考究,好了回去吧,家里饭菜已经准备好,就等你们。”说着又引着许今野跟沈青棠挨个叫人。棋友打趣:“老许啊,你这好福气啊,小孙媳妇漂亮又礼貌,跟你小孙子很般配,郎才女貌。”“跟你孙子是同校啊,那也是名校毕业,老许你们家可真了不起。”“想我们那几个孙子,都是些不争气的。”“又有孝心,实在难得。”“……”许老爷子笑着摆手,领着孙子跟孙媳妇回家。沈青棠在跟老爷子吃过饭,聊过天之后,发现跟许今野说的差不多,昔日在商界里沉浮大半生后,每天下下棋打打牌溜溜弯,跟跟普通上年纪的爷爷一般,看的出来老爷子很享受这种平淡日子。吃过饭看爷孙俩下棋,说起来许今野的棋是老爷子教的,下起来时难分伯仲,沈青棠便手托着脸看,听他们聊天,她观棋不语,又安静专注,老爷子很难不喜欢。“真是便宜这小子了。”老爷子哼笑,又问:“小沈,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爷爷。”“您也说了是便宜我了,别把人给吓跑了。”许今野落一子,提醒。沈青棠有兴趣,问:“爷爷您说,我想听。”“你瞧,她想听。”老爷子神情颇为无奈。许今野打小就反叛,跟个刺头似的,闯过的祸不少,老师没少叫家长,老爷子开始还挺有兴趣体验,次数多了,他也心梗,跟老师说,他心脏不好,这种事以后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就别叫他去学校。有一度,老爷子以为他是自己儿子送来故意气自己的。男生总有宣泄不完的精力,大多调皮男生会做的事,小许今野什么都做过,没做过的诸如赛车之类的,他也做过,身上总会挂彩,不是脸就是腿跟手,在老爷子嘴里,俨然是混世魔王。当初的小魔王,变成如今大魔王,依旧会欺负人。沈青棠在心底暗自补充。那天聊许多,直到棋下完,许今野被叫去泡茶,老爷子瞥一眼他离开的身影,压低声音道:“爷爷还知道一件事没跟你说,这小子性格也大概不会说。”“什么事?”沈青棠跟着压低嗓音。“我知道你们分过手,两年是不是,你别看他诶信心满满的,好像你回来就在一块似的。刚分手的时候,没少往我这来,说是学习管理公司,其实就是想找我说说心里话。”“他什么事都喜欢憋着,也就是那次喝了我的酒,喝急喝多了,才说实话。他就坐在沙发那,像个木头似的。”“我问他,开始不说,问好久,他才说挺可惜的,说我还没见过你,你是个很好的小姑娘。我说那也不着急,你等人回来,你把她再带过来。”老爷子停顿半晌,注意到许今野没过来,才放心继续道:“哎哟,我一说可不得了,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跟我说,如果你不回来呢,如果遇见更好的人呢。”“我也只能说,那只能证明你们没缘分,既然这样,你小子也能遇见新的小姑娘,我话刚说完,跟我拍桌子,说你不回来,他便过去,又其他人出现,就要将你抢回来。”老爷子讲的绘声绘色,压低声音也不影响他发挥。沈青棠恍惚也看见那天,许今野在那讲醉话,他们分开,谁也不说过要等谁,等多久,她回来,他们自然而然在一起,就好像没有分开过。两年的各种苦楚、细枝末节,也只有各自清楚。沈青棠感觉到胸腔发堵。许今野端着泡好的茶过来,问:“在聊什么?”“说你坏话,爷爷将你小时候的糗事全都告诉我了。”沈青棠偏头,温柔笑笑,眼眶酸胀。许今野随手轻捏她鼻梁,“老爷子诓你的。”老爷子轻哼,“我可只说实话。”半夜,老爷子早睡,许今野发消息让沈青棠出来,要带她去果园摘橘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辆摩托车,车上的红色漆剐蹭大半,露出原本灰扑扑的金属色泽,眼看着是有些年头,许今野靠坐在车上,像八十年代里怀旧电影场面,长腿随意支着,望着她,随意扯唇淡笑,没有头盔,有的只是孤胆两颗。
“上车。”果园离的位置稍远,骑车过去也得十几分钟,没路灯,只是摩托车前照灯距离有限的灯光,再往前,像是化不开的暗色,两边,是婆娑的黑色树影。沈青棠抱紧许今野,耳边是风在呼呼作响,是冰凉带着湿意,朦胧里,闻见橘子的清爽味道。到了。车停在路边,直接从路上跳下去就到果园,许今野先跳,然后接过沈青棠,打开电筒,橘子树枝叶繁茂,枝条挂着硕果,几乎快承受不住要垂在到地面。橘子的清新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新鲜的快乐。因听许今野说这是自己许爷爷的果园,她才放心去摘,没什么技巧,总是连带着枝丫跟着一起乱颤,在寂静夜里,她睁着眼,像是做贼一样去看许今野,等待着颤动的枝丫平静。许今野笑她是贼也是一只笨贼。摘几个橘子之后才记起没有能装的东西,双手大小有限,她准备作罢时,许今野脱下外套,将两边捏住,用来兜住橘子。一个摘一个拿,分工明确。沈青棠很享受采摘的乐趣。直到夜空被尖锐的狗叫声打破,响亮的好似距离不远,下一秒就要蹦过来咬人似的。“跑!”再也顾不上其他,许今野拉着她便跑,推着她回到公路,自己双手撑地跳上来,刚摘的橘子没能兜住,骨碌碌滚下去,倒也顾不上,他套上外套抬腿上车。狗叫一声接着一声,它负责守果园,声音宏亮是必要,出出声就能吓退小贼。两人上摩托车,钥匙转一圈后发出轰隆隆一声,到底有些年头,一开动便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像是骑行途中就要散架一般,这滑稽的声音冲淡被狗追的恐惧,沈青棠紧抓着他衣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路上,沈青棠问:“你不是说果园是许爷爷的吗?”“是,我也的确是我爷爷孙子,但狗不知道。”他说出来的话被风吹的零散,但沈青棠还是清楚听到那句“但狗不知道”,她闭眼笑,听着狗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她张着嘴,风灌入肺部,好像彻底清洗一番,什么都没了,只剩坦荡荡的快乐。沈青棠看他,利落短发也被风吹起,情急之下随手套上的外套还没系上拉链,被风灌入,像是鼓起的船帆。模糊间,她好像又看见一十岁的许今野。那个在赛道上,第一个冲向终点,意气风发,放开手,张开双臂,少年张扬,耀眼夺目。有些事,好像永远也不会变。摩托车最终停在白日里爷爷们下棋的地方,那是一棵有着上百年树龄的大树,粗壮树干边,砌着石桌石凳,夏日纳凉绝佳地方,也只有在这里,有一盏照明灯。“好可惜,橘子都丢了。”沈青棠被抱着靠坐在摩托车上,想到两个摘橘子的人,到最后空手而归,哭笑不得。“也没全丢。”许今野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橘子,塞进她手心里,“就剩这个了。”沈青棠眸光轻闪。拨开轻薄的橘皮,露出里面饱满多汁的果肉,微涩的味道弥漫空气中,两个人分吃掉,汁水蔓延在唇齿间,以至于在很多年之后,都没能吃过这样甜的橘子。两个人昏暗光下接吻,地面映出模糊的影子。许今野从怀里拿出小巧的饰品盒,单手打开,是一枚银白钻戒,“这戒指是两年前就找人开始做,从设计到制作,我也是前段时间才拿到。”“我想我们结婚,是两年前就有念头。现在,我想问你……”“你要不要跟我试试?”沈青棠近乎失语,好像除了一直点头也不知道再做什么,许久,她稳定好情绪,说好。戒指的尺寸刚好,她看过戒指,又抬眼看着他,眼底剔透光亮,她轻声道:“只是,我第一次做人太太,还不太会,可能要你耐心一点。”就像是第一次告白那样。他说试试,沈青棠坦言自己第一次谈恋爱,恨不得现场抵上一份新女朋友使用指南。许今野笑,不过几秒,神情正经甚至有些严肃,他低身抱着她,仿佛要揉进骨血里,说他好像从来没说过那句话。“我爱你,沈青棠,我他妈真的爱死你了。我这辈子,都栽你手里,我这辈子都输给你。”沈青棠怔愣,心底塌陷好一块。“许今野,我也好爱你。”人生所愿,也不过是朝朝辞暮,尔尔辞晚。不问来生,只念眼前。——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