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凛无可奈何,在他母亲眼里,自己是存着私心的,她根本不懂大将军临终托孤,对他来说是怎样的重任如山,重得就如立志攻破邶国一样。
不过母亲担忧,他总要尽力安抚,于是温言道:“阿娘,我是受大将军所托,对易小娘子行看顾之责,并未有其他纠缠。城外老宅,我也不打算回去,和爹爹说不到一起,免得见面就争吵,伤了和气。”
姚氏自然知道父子之间矛盾由来已久,听完愁了眉,目光依依在他脸上盘桓,“你早前去陕州,一去几年不回来,如今好容易留京一段时日,又不愿意着家,母子之间想说上两句话,都难得很。”
李宣凛见她郁塞,便挑了两句好听的来宽解,笑着说:“阿娘再忍耐一段时日,等我娶了亲,就把阿娘接来同住。”
姚氏晦涩瞥了他一眼,“我是你爹爹房里的人,你爹爹还在,我怎么能投奔儿子去呢。原本觉得易小娘子挺好,易园也挺好,只要你自己能舒心,我偶尔过去看看你们,就已经很欢喜了,结果白高兴了一场,易小娘子竟要嫁仪王……”越说越沮丧,怨怼地嘀咕起来,“早知这样,何必心急忙慌做了点心送来!”
李宣凛失笑,“与易小娘子不成,阿娘连点心都不给我吃了?”
姚氏道:“是啊,新妇都不知道要的人,还吃什么点心!”说着气咻咻登上马车,朝婆子喊了声回去,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一生好性情,唯一的一点小脾气,只对自己的儿子发一发。李宣凛目送马车走远,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尽了,转手将食盒交给了七斗,“给小娘子送去。”
七斗接过来,迟疑地问:“公子不尝尝?”
他说不必了,“先送回去,我晚间再吃。”
七斗应了声是,呵腰将人送到台阶前,方往斜对面的马厩牵了一匹马,赶回了界身南巷。
衙司后的校场上,新挑出来的班直正操练,这些人不久之后就要进入东宫,随殿前司一起,护卫整个皇城的安全。有时候更新换代是大势所趋,殿前司虽然拱卫禁中多年,但新组建的控鹤司是专为保护储君之用,官家下令要专精,因此控鹤司逐渐开始与殿前司分庭抗礼,朝野上下暗中巴结新贵,也是心照不宣的。
又有人送食盒进来,摇着尾巴道:“公爷,这是方宅园子新出的春盘,我家连帅命小人送来,给公爷消消闲。”
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装的必定不是春盘。
李宣凛道:“请替我带话给连帅,多谢连帅一片美意,我近来宴饮甚多,胃口也不好,这春盘就请连帅自用吧。”说着便负手走开了,缓步在校场上转了一圈,方回到衙门里。
人在长案后坐下来,脑子却不得休息,想起母亲刚才的那番话,不知怎么,心头涌起无数的不得已。究竟是什么不得已,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所言句句属实,武将的脑袋别在裤腰上,家中有过武将的,必定不喜欢再来一个,若是拿出给般般择婿的标准,武将是第一要被排除的。
所以上了年纪的人就是爱胡思乱想,儿子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看见一个不错的姑娘,就希望能尽快定下来,总比那些沾亲带故从天而降的好。只是可惜一片热忱用错了地方,最后失望而归,临走连头都没回……他笑过之后也开始自省,自己的婚事是不是应当慎重考虑一下了,一直悬着不是办法,总要给家里一个交代。
朝外看看,日影西斜,下半晌过起来尤其快,好像没忙多久,暮色就高张起来,蔓延过了半边穹顶。
展开的公文来不及看了,留待明日再说吧,他探手归拢,站起身正准备回去,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动静,那声线听得很清楚,如刀尖薄雪,是仪王无疑。
仪王还是那样轻快的语调,笑着和同行的人说:“这两日我忙得很,想来拜访你们上将军,一直不得空。”话音未落到了门上,看见李宣凛,远远供起了手,“俞白兄,今日冒昧,要来叨扰你了。”
陪同在旁的赵灯原向内引了引,“殿下请。”
李宣凛眼里荒寒,脸上却浮起笑意,还礼道:“殿下哪里话,有事只管吩咐,何来叨扰一说。”
仪王迈进门槛,摆了摆手道:“城外拱卫的上四军这几日修整,官家命我协理,我忙那事忙得焦头烂额,今日刚回内城,想起有件事还未办妥,就先急着来找你了。”
他擅作戏,自己当然要奉陪,便吩咐衙役奉茶,一面殷勤引他落座。
两人在茶桌旁对坐下,仪王转头四下打量,这控鹤司衙门建得很气派,正堂高深,没有兵戈之气,两旁列满书架,连脚下的木地板,都打磨得能照出人影来。
“到底是要拱卫鹤禁的,官家很为控鹤司费心啊。”仪王笑道,“早前这里是冬藏库,没想到重新装点一下,变得这样堂皇。”
“仓房本来就开阔,略加改动就能用。”衙役送了茶水来,李宣凛接过亲自奉上,复又道,“衙门里都是粗人,用的茶叶也不讲究,还请殿下见谅。”
“若是要吃好茶,我就邀你去梁园了,也不到你衙门里来。”仪王含笑抿了口,搁下建盏后道,“说真的,你筹建控鹤司,上京好些有交情的都来托我,要将子侄送进班直中历练。我也知道控鹤司严明,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能推的我都推了,但有一人,实在是不好拒绝,所以今日厚着脸皮,来向你讨个人情。”
李宣凛抬了抬眼,“殿下与我还客气什么,控鹤司两万余人,填进一两个并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