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送你去,行了吧?”有限的空间得到了暂时的安宁,车又开了一会儿,她再抬眼时,他已经又陷入了昏睡。要知道她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基本没有顺从过他,这次也一样。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公寓楼下,一直到熄火,他都没被惊醒。介舒收拾好东西下车,蹑手蹑脚地拉开了他那一侧的车门,触到他手的那一刻,便知道他又开始发烧了。她正把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拉,他被碰醒了,晕乎乎地睁眼,见她抓着自己的胳膊,便骤然惊醒,一把抽回了手。袖口的金属扣从她后颈猛然划过,强烈的凉意之下,她脖子下意识地往前垂,但只皱了皱眉,没吱声。他又看了一眼四周,反应过来这不是他想去的地方,瞬间像炸毛的猫一样缩回了车里,逃一般往里挪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那段充满误会和恨意的日子之后,很久没看见他这个充满敌意的模样,这一下,介舒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后颈被金属扣划到之处,开始隐隐作痛。她看见他撑在前车座上的手抖得厉害。“小庄,你实在不想回家的话,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他眼睛瞪得通红,脖子里都是冷汗,却愣是撑着强硬的语气:“手机还我。”她没动,看着平静,却因他眼里越来越清醒的敌意,攥起了手指。“你要打给谁?”问出这句话之后,她在他脸上看见了片刻的茫然,和一点点扩散开来的怅然。她很快意识到,就在不久之前,如果遇到一些棘手的麻烦,他如果实在走投无路了,至少也是可以给俞屹冬打电话的,哪怕他们之间有再多的隔阂,俞屹冬最后都会帮他。但从今以后,他将不再是俞庄嵁,他被动地找回了自己的姓氏,却也再没有依仗了。介舒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而庄嵁也曾经体验过几年这种感觉。且事实上,得而复失的故事,他比她经历得更多。介舒看着他垂下的眼睫,只想伸过去按住他轻颤的手,可她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他就向后挪了一分,恰好避开她的手。她不死心地想在他眼里找到一些可抚慰的情绪,哪怕是愤怒、悲伤、痛苦、崩溃、责怪,那她都有信心能让他爆发,然后忍住他的反抗,紧抱着他,抚慰他此刻的那些暴烈。可让她不安的是,当她像往常一样望着他时,在他眼里只能找到绝望和悲悯。“我以为你恨他。”她收回手,在门框上找了个着力点靠着,不再看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头受伤的那天,我在医院遇到了她,之后瞿榕溪就告诉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没想好该不该告诉你。”“那今天的事你也提前知道了吗?”“没有。”她感觉到他的语气越来越冷,陷入沉默。正当她觉得他的情绪得以缓和时,他蓦得以一种平静到近乎陌生的语调说:“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了。”“小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之间不要再有怀疑了行吗?”她仍心存希望,试图挽回些什么。“结束了?你真的没有提前知道吗?他死在那儿的时候,你比我冷静多了……我当时第一反应是转头看你,可是你就坐在那儿静静看着,和姑……你们那么默契地交换着眼神,我才明白,我和俞屹冬都自以为聪明,却被你们母女俩耍得团团转。”“我没骗你,确实不知道她会动手。”“一路走来,到我带着你出现在那扇门口为止,你们计划了多久?我从哪一步开始踏进了你们的计划里?”听到这里,介舒匪夷所思地回望向他,他话里话外的讥讽和自嘲意味让她心口堵得慌:“你已经把我划在她那一边了?我和你已经不是我们了是吗?”“你没有回答我。”他觉得自己突然彻底醒了过来,站在这个时间节点回望过去,和眼前人相处的每一个片段,都仿佛是精心谋划的骗局。见她愤愤然瞪着他无言以对,好像他才是那个得逞的骗子一样,他心里凉意渐深,又问:“从你知道她是你生母开始?还是从你假装被瞿榕溪杀了,看着我消沉,又活生生地回来开始?该不会……连你一开始重新出现在我面前,都是计划好的吧?”往日她对他那么伶牙俐齿,此刻竟被这短短几句发问噎得一句话也回不上来。她明明可以死磕着解释,可以因为他的不信任而发怒,也可以假装服个软缓和场面。可后颈的伤口越来越疼,连带着手指的疼也开始复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某个或新或旧的伤口连着心脏,她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