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过阵子她想开了,我会让她回家的。」他宽慰道。
他不准备告诉他父亲,他妹妹这件事短时间内恐怕难有转圜余地了。上星期一,他在一场有合作关系的企业举办的春酒宴见到夏萝青和丈夫连袂出席,隔了一段距离远眺,她宽松洋装掩不住的小腹分明怀了身孕。夏翰青只出席了十五分钟,那十五分钟里他观察到她丈夫没有须臾放开过她的手,显然对她呵护备至。一个怀了身孕的女人眼里只会有另一半的存在,哪还能顾念娘家旧情?再说,以夏萝青的观点而言,夏家能让她顾念的旧情确实不多。
走出董事长室,步行在笔直的走道上,他环顾开放式办公区,忽然想起方才忘了询问女孩是否就是新来的总务部员工。
新座位上依旧不见人影,他花了点心思搜寻她的身影未果,转个弯准备走去洗手间,被凝视的感觉再度浮现。这次他放缓脚步但未停步,默数至三秒,冷不防回头,节奏就和幼时玩起一二三木头人游戏一样,动作敏捷,让背后的人儿猝不及防,终于成功捕捉到了视线来源──竟是那名丸子头女孩!
女孩站在法务组员工座位的隔屏旁,她聆听同事询问之际,脸面却朝向夏翰青的方向,大概没料到他返身动作突然,表情有几分错愕,未及掉开的目光和他的视线抵触个正着。女孩脸上并无赧色,继续和同事讨论电脑问题。就在此时,女孩忽然两手负在身后,右掌五指张开,俏皮地摆动,乍看似在朝夏翰青悄悄打招唿。他暗讶,一个小职员竟有如此轻佻的举止?但女孩很快收掌成拳,回首对他嫣然一笑,再转身走开。
他心生疑窦,难道近日一切不对劲的源头来自于女孩?
念头只生成片刻,他便失笑了。
不,无论从哪个方向臆测都可以轻易排除她,他们之间没有从属关系,今天偶然的交会根本是第一印象,把巧合任意对号入座就失去理性了,而他自恃理性。
傍晚,夏翰青按照预定行程,提早离开公司,稍晚代替父亲参加一位远房叔父的寿宴。
白天在办公室是工作,夜晚餐叙性质亦等同于工作;没有人真正了解,他的实际工时有多长,长得他的私人时间相对珍贵难得。
席间他表现得不是太热络,酒未过三巡便起意离席,但还来不及找个好藉口,今晚不论熟识或生面孔均轮番向他敬一杯。他很快猜到原因,上半年度公司几项成功的购併桉幕后皆由他主导,想必是消息传开,人人皆想向他探个虚实或是蹭点好处。
这类场面他习以为常,也应付得宜。他保持温雅有礼的微笑,在心里默默掂量了每位和他交谊的对象含有多少纯金质量。结果他没有发出一张名片,他准备走出这幢大楼就彻底遗忘这些言不由衷的面孔。这当中有个整晚喳唿不停的堂妹热情地介绍给他一名清秀可人的女子,名字他回头就忘,女子安静不多言,是今晚唯一让他不费唇舌的对象,因此他没有拒绝和她交换手机号码,虽然他把对方输进联络人的识别代称是:可不接。
全然脱身时已十点十分。他叫了代驾司机,降下车窗,让快速流动的风吹散酒意。车行一半路程,在微醺和夏夜微风交错作用下,他心念一动,要求司机更动路线。
他的目标隐匿在东区一条行人寥落的静巷里,一栋外墙以清水模构筑的双层楼房,除了墙面上的几盏铜罩壁灯散发着几束暖光,还有木质大门上,以冰蓝色的霓虹灯管勾勒出一只可爱的大象招牌,发出低调的萤光,吸引过路人抬头一望,店名就是──「大象」。
夏翰青下了车,推开厚重的大门,迎面墙上贴了张今晚有现场演奏的海报。往左转,再进入第二扇门,激昂的摇滚乐尾声立刻席捲他的双耳。
一曲刚结束,四处宾客的谈笑声接续盈耳,室内刻意保持昏黄的灯光中,仍清楚看得见几面挑高的墙面上,挂着七零年代及八零年代具代表性的摇滚乐手的手绘海报。他低调穿越人满为患的沙发区,来到最耀眼的船型吧台,坐上侧边的高脚椅,正在俯首调酒的酒保瞥见他,咧嘴笑:「夏先生,还以为今晚你不来了。想喝什么?」
「柠檬水就好。」他素来节制,既有酒意便不会再贪杯,再快意也不放纵。
只喝水不点酒,吧台边几名酒客朝他略微张望,他不以为意,看向演奏区的小舞台,一名绑着小马尾穿着紧身t恤的壮汉正好从dj台朝他走过来,大掌拍了一下他的肩,声嗓洪亮,完全不被喧闹人声所掩盖,「不是说来不了?」
壮汉是这间西洋摇滚酒吧的店长兼dj,浑身鼓突的健美肌肉使他看起来高大又壮硕,因为姓向,绰号就叫大象。
「我提前离开,看时间来得及就过来一趟。」夏翰青笑。
「那正好,有人点歌,这首你应该可以。」大象递给他一张纸条。
他就着吧台灯光看去,是billyjoel的「jtthewayyouare」,一首七零年代软调摇滚抒情曲。
「小麦呢?怎么不让他唱?老派我唱这种!」他不以为然。
「他女朋友来闹,暂时走开了,反正你拿手嘛。」
他叹口气,「先说好今天不能多唱,我明天得早起出差。」
「哪次不是听你的!」
他喝了口水润嗓,脱下西装外套,卸下领带,解开两颗衣釦,挽起袖口,走向小舞台,和现场乐团成员们招唿几句,再熟练地坐上演唱高椅,回头做了个ok手势,几秒后,前奏旋律一出现,他微倾着头,算好秒拍,精准地启唇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