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尘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知道叶树也不需要回答。在火锅店喧嚣的背景音里,在街上闪亮的灯光里,这一方小桌子的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顾念尘看着叶树吃了会,筷子与盘子的碰撞声像一记记鼓点敲在他的心上,敲得他像胸口堵了一团棉花,透不过气。
他从窒息中缓了会儿,开口说:“我外婆曾跟我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相信她就在星空中守护着我。你爷爷也一定是在星空中守护你祝福你,从未离开。”
叶树笑了笑:“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回头看回头想的人,有时候想起来晾晾晒晒下酒罢了,只是不掺杂感情的怀旧,挺冷情的吧”
“不要这样说自己,对痛苦的规避是人的本能,失去的如果没有再次拥有的可能,那么一遍遍的回想就是自我处刑。”顾念尘说。
顾念尘知道叶树的滋味,他也失去过至亲的人,不久前还和你说说笑笑,嘱咐你天冷加衣的人突然间就不在了,那种悲哀至极的感觉是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的。
叶树听见顾念尘的话心里像落了一片小雨,很细很细的雨,但却拂去了他心里积久的灰。
他知道希冀再次拥有那些美好的时光是愚蠢的,不去想是对自我的保护,但同时心底有种愧疚,仿佛自己忘了爷爷,忘了肉包。
他盯了顾念尘好一会儿,恍然中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但他知道是不可能的,顾念尘这样的人,如果自己认识那一定不会轻易忘记。
“谢谢你请我吃饭,听我倒垃圾。”叶树拿起椰汁,“就当这是酒,碰个杯。”
“荣幸至极。”顾念尘举起杯子,笑了。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别老绷着个冰块脸,把想勾搭你的小姑娘都吓跑了。”叶树笑着说,“看,就是这样,又冷了。”
他说着掏出手机,对着顾念尘的冷脸抓拍了一张,递过去让顾念尘看。
顾念尘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叶树吓了一跳,手机也掉在了桌上。
“你手腕怎么啦?”他问道。
“没怎么啊。”叶树有点莫名其妙,他仔细瞅了瞅自己的左手腕,看见了一条很淡的痕迹,“你说这条疤吗?很小的时候就有的,这么淡亏你注意得到。”
“怎么弄得?”顾念尘追问。
“记不清了。小时候很皮,翻墙跳砖,爬树偷梨,磕磕绊绊,经常今儿摔个胳膊,明儿擦破点皮,谁记得伤是怎么来的?”叶树不在意地回答。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我觉得很像勒痕。”顾念尘充满希望地问叶树,他还给了一点提示,希望叶树能记起来。
第一次见叶树的熟悉感,这一个月里和叶树一起上数分课,一起下课后吃饭回宿舍,还有今天晚上听叶树讲过往,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纵然过了十二年,纵然当年的熊孩子长成了礼貌温和的少年,纵然他不记得自己了,但顾念尘仍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来了d大,庆幸自己又遇到了他的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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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南边来的,那你肯定没见过结冰的河,很厚很厚的冰那种,可以在上面蹦蹦跳跳。”六岁的叶树这样对顾念尘说。
那是顾念尘认识叶树的第一个冬天也是至今为止最后一个冬天,叶树像与好朋友分享自己的宝藏一样,放学后拉着顾念尘带着肉包来到了刚结冰的河边。
顾念尘心里有点打突,但看见肉包在冰面上跑得那么欢,叶树又在后面不断地催促,推着自己往前走,就小心翼翼地踏上去了。
初冬的河虽已结了冰,但只有几厘米的厚度,且越往中心冰越薄,一只狗的重量还可以,两个孩子的重量是无论如何无法承受的。
顾念尘走了几步,感受到脚下的冰有裂痕,就赶忙转过身,把叶树往岸边推,同时自己由于冰面太滑往后退了几步。
叶树看到裂痕跑上了岸,就在他到岸边的时候,顾念尘脚下的冰裂开,双脚陷了进去。
叶树一下子慌了,想跑下去拉顾念尘上来,被顾念尘阻止了。叶树下来冰面一定会裂得更大,非但不能把顾念尘拉上去,他自己也会掉进水里。
冬天的棉鞋和棉裤很厚,然而被水浸湿后,顾念尘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他试着自己走上来,可是河里很多泥,脚也冻僵了,无法前进,只几米远的岸边看起来很遥远。唯一庆幸的是水还不深,只到他的腰,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