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经略是知情识理的人,原不需老夫饶舌,但既然话到了这里,索性便多说两句。”秦宗业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眼下国家正是多事之秋,能堪大任者却少之又少,狄经略是社稷依赖之身,无论公事私事,都须谨言慎行,千万莫要留下由头,授人以柄,老夫肺腑之言,还望狄经略体察。”如果说刚才是旁敲侧击,现下就算半明半隐的提点了。狄烻也全然正色起来:“秦相放心,狄某虽是一介武夫,却也不至糊涂,况且自幼得皇甫老令公恩养教导,就算只瞧在他老人家面上,也知道该有个分寸。”见他话里已然深悉其意,秦宗业点点头,面色和缓下来:“这便最好了,北御沙戎,不可一日无狄经略,军需粮草用度的事,老夫虽不常在朝中,也必会鼎力相助,尽可能让我边关将士无后顾之忧。”他说着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狄烻依礼一直送出营外。夜幕沉沉笼下,风势又起,卷撩着旗幡扑棱有声。“大公子,该回营歇息了。”阿骨走近,将一件外氅披上他肩头。狄烻回神,发现不知不觉又愣了半晌。“明日,是五月节吧?”阿骨不由一怔,暗忖自家少主人除了父母寿诞外,从不关注什么年节时令,连自己的生辰也绝少想到,今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他心下奇怪,还应道:“正是,明日五月节,大公子可有安排?我去办。”“没什么……今年好歹有糯米了,吩咐下去,多包些粽子,让将士们好好过个节。”言罢,拂身而去,径直走回营中主帐。到架子前看了看,有意无意抽出一本《朱子家训》,又拿了本空册子,坐到长案后,研墨提笔,在册子上写起来。貌似抄录,但只是任由书摊在那里,根本没去看一眼。但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显然那家训中的内容早已烂熟于胸。像是许久没这么静心做过一件事,他双眸澄澈,俨然已经沉浸其中,可拿笔的手却越来越用力,仿佛捏攥的不是笔,而是篆刀,一笔一画都像在制版刻印。这种写法,字难免便有些走样。他没有停手,一直就这么写着,到后来反反复复就那几句——守我之分者,礼也;听我之命者,天也。人能如是,天必相之。蓦然间,那支笔终于吃不住劲,“喀”的一声断成两截。他怔了下,微蹙的眉和眼中那一丝戾色霎时间都归于平静,鼻中轻叹,搁手起身,走过去负手站在窗边。月还未尽,不知是什么时辰。风却清新,仿佛能平息心中的浮躁。狄烻索性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直到东方渐渐泛起浅白。然而那丝躁动并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五月节,军中难得休憩,没有军号兆晨。他索性也不出声叫,整一整衣袍,自己出去牵了马,悄悄出营。一路向东,远远望见洛城,再折转向南。天早已大亮,红日高升,万里无云,还真是个好天气。一盏茶的工夫,他策马奔上山崖。垂眸俯望,坡下的谷地间是绿海般的草场,数不清的马儿散布其间。而在近处,一个纤柔婀娜的人影正坐在略显粗陋的草棚里,身上的衣裙是丁香茉莉般的淡紫色。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仙女们一路的支持,不知不觉已经写近十万字了,下一章入v(星期天开始倒v),v后日更走起拿小红花。虽然手速很慢,但会真诚对待每一个章节,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鼓励和动力,比心~向道相思日头渐高,不知不觉已爬过了山巅,阳光从半空里没遮没拦地倾泻到草亭内。谢樱时被晒得有些目眩,白皙光致的额头上也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挪着身子又往亭檐下坐了坐,一边拿团扇扇凉,一边抬手搭在眼前,朝对面大路上张望。远远瞧见的还是那几株歪脖子胡杨,赤红的树叶映日生辉,却仍不见狄烻的影子。这会子辰时该已过了吧?她偏了偏唇,在肚里估摸着,眼中微露焦色。兴许是还有要紧的军务交代,又或者人在城外的营寨里,骑马赶来差不多也得一个时辰。不过,现下时候尚早,她倒也并不如何着急。转眸瞥向一旁,花梨木的小冰鉴和三层六格的描金螺钿提盒安静的呆在那里,连同里面精心预备好的菜肴、糕点、冰酪也像在陪着她发呆似的,反倒衬得那张小稍弓有些格格不入。其实也难怪,今天约他在这里相见,本就存着别的心思,说想学射术不过是个为免各自尴尬的由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