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上移,掠向远方苍茫广阔却空无一物的天地,鼻中微叹。“最近情势如何?”褐发碧眼的副将阿骨略一倾身:“关外还没开春,沙戎人暂时不会有动静,不过听说这半月城里来了几批西番商客,既不南下也不出关,甚是可疑。”狄烻颔首轻点了下,目光依旧坦然平和。“既然来了,就一个也别放走,想探咱们的底也没那么容易,传令边关各镇,严密监视沙戎人的动向,咱们这边眼见要入夏了,他们开春还会远么?”“正是。”阿骨也跟着点头,“幸亏军需粮饷都已运到了,沙戎人便是有动静,咱们也不用慌。”他没答这话,眉宇间仍带着淡淡的忧色,侧身回望,西边城墙上最后那线光也散了。夜色渐渐笼下,街市间灯火连片亮起,却依旧是熙熙攘攘。这里的边城当然远远及不上中京锦天秀地的繁华,能有此情此景已是难得的紧了。然而这情景能延续几时,又要付出多少性命守卫,谁也无法预料。他唇角终究撩不起哪怕一丝浅笑,目光撇转间,蓦然望见一对“少年”鲜衣怒马地奔向城门。其中那个着绯红圆领袍的,一看便是女扮男装,身形动态也极为眼熟,赫然竟是谢家那小丫头。但奇怪的是,她只是死气沉沉地随着马踏的步伐上下颠簸,丝毫没有从前张扬恣意的模样。春山晴暖秦家在大夏朝的势力无处不及,即便是北疆边陲之地也少不了生意产业,甫一进城就有家奴车马接引,恭恭敬敬地迎回大宅。夜色初浓,几近浑圆的月升起来,却被云朦胧半遮了身影,全然瞧不出柔润清恬的光色。这里是边城,宵禁也严格得多。暮鼓敲响之前,老早便是满城空街静巷的萧条景象,连市井间的纵横相连的灯火也显得规整有余,气蕴不足。秦烺特意提前叫人来传话,备了一大桌子谢樱时平素最爱吃的菜。她几乎没动筷子,却足足喝了两坛罗浮春,按说早该醉得不省人事,可她却说什么也睡不着。在榻上辗转翻腾了好久,越躺越不舒坦,索性披衣起来,抱膝坐在妆台前,对镜发怔。镜子里是自己瞧过无数次的面容,除了毫无神采外,什么也没变。从前不管喜不喜欢,总有人说她像极了谢东楼。谢樱时也这么觉得。现下瞧来,却有种恍惚不实的感觉,仔细看看,真正相像的就只有看人时的那副情态。至于其它,要么是别人的客套恭维,要么便是她长久以来下意识的错觉。谢东楼当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纵然从打心眼里痛恨这个人,可每当念及此事,仍旧让她如鲠在喉,怎么也无法释怀。幼时的记忆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却想不起半点稍有暖意的经历。似乎从记事起,谢东楼给她的唯一感觉就是冷淡,慈爱和欢笑只是梦中的奢望。原先她总以为这都是皇甫宜和谢桐秋的缘故,如今才恍然醒悟。莫说声名显赫的谢家,就是寻常百姓,又有谁能对不是亲生的孩子视如己出?这样的她不止可笑,更显得多余。可娘亲,真会是这样一个为人不齿的女人么?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云还是笼着月,夜色迷魅。除了城头的灯火外,整座城已看不到亮光,无论广陵还是中京,从不会有这样毫无生气的时候。幽静寂寥,让她心烦讨厌,又暗生一丝恐惧。对面的巷子中忽然闯出一个人影,衣裳沉在昏暗中辨不清本来的颜色,却能瞧出是书生襕衫的打扮。谢樱时不经意望向窗外的目光一定,眼瞧着他步履急切地转进正街。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敢在街上走动,也不怕被巡城的抓住问个犯夜的罪名。她忽然好奇起来,就想瞧个究竟,起身从四五丈的高阁上跳了下去,悄然跟在后面。那书生似乎为什么事真的很急,跑过那条长街已是气喘吁吁,脚下也在打软,却仍旧不肯停下来歇口气。谢樱时心中不由更是疑惑,索性就这么一路跟他走下去。堪堪又过了两条街,见对方终于在一家药铺前停住,急急忙忙就上前拍门叫人。原来是要抓药,这倒不在宵禁的律条之内,怪不得敢在这时候出来,但瞧来得病的显然不是他,而是家里的儿女亲眷。疑窦解开,谢樱时的好奇却没消退,躲在暗处看他拍了几十遍门,那铺子里才终于有人应了一声。半晌,旁边的窗板被卸下了两块,有伙计探出头来极不耐烦地从他手里扯了方子进去,又过了老半天才递了两副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