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昚噎了一下,讪笑道:“我……朕这不是心急,想尽快了解情况,以备对策。”方靖远叹口气,“官家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是个下马威。”新人入职,新官上任,要立威,要扬威,要站住脚,不光是要放三把火,更要抗得过老人们的考验,俗称下马威。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朝中老臣,面对这个出身乡野的新帝,这是下马威,也是试探,要让他知道皇帝不好当,也要让他明白,没有他们的辅佐,他就算坐上了皇位,也未必能坐得稳,坐得住。王尚书一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泄题”出去的,就吓得病倒在贡院,可见当初向他打探试题的人,他心知肚明,根本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新帝登基的首场科考,八月乡试,来年春闱,登科的便是他的首批天子门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科考舞弊之案,无论是考生出事,还是考官出事,对他的打击都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这次的主副考官和巡检官,都是赵昚亲自任命,若能将他们都一网打尽拖下水,不啻于给了他当头一棒。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浪不愿走的时候,后浪就算想压上来,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机会。翻云覆雨手,从来不是一般人。赵昚看着他,“元泽既然已替朕挡了这一回,那此案就交给你,由你查个清楚明白,他们要给朕来个下马威,你就替朕烧了这把火。”“朕倒要看看,如今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乌合之众发榜足足提前了十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考官们前脚出贡院,次日就贴出了红榜。这是绍兴三十二年八月的最后一天,无论是考完试后正在寻欢作乐放飞自我的考生,还是抱着干瘪的荷包忐忑不安等待成绩的考生,突然听说贡院正门已张榜公告了这次临安府乡试的录取名单时,都有些懵。是他们睡过头看错了时间,还是压根没醒来?随着锣声报喜声喧嚣而至,考生们终于醒悟过来,这不是做梦,也不是玩笑,是真的出成绩放榜了!“余杭县林希元林老爷,高中桂榜三十六名!”“钱塘县苏仲延苏老爷,高中桂榜二十一名!”“仁和县……”“临安……”随着一声声报喜喝彩传来,书生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有的惴惴不安,有的闻讯狂喜,还有的等不到自己名字,便急急让人去贡院看榜,一时间众生百态,在各家酒楼客栈中显露无疑。“中了中了!我中了!”“恭喜林兄……”“不知这次乡试的解元会在哪一县……”“自然是我余杭县,余杭王氏子弟哪个不是满腹经纶,名满江南!”“王家昔日人才辈出,如今不提也罢!若非此番主考王尚书出身余杭,王氏子弟……呵呵……”考生们说着说着就争论起来,起初不过是争论谁人夺魁,到后来就渐渐变了味。“进场的时候不是揪出了好几个夹带的吗,听说是有人泄题……”“泄题?!”“我辈寒窗十载苦读,却被这些腐蠹之辈行贿买卷,徇私舞弊,天日昭昭,公理何在!”从一个人的疑问,到几个人的质疑,到十几个人的肯定,话风从怀疑,疑似,到肯定,确认,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考前有人卖题,就是跟王家有关,还有人恍然大悟地说在考场中看到有人作弊,考官却视而不见……三人成虎,谎言重复一百遍都能让人信以为真,更何况人们本能地更愿意相信那些对自己有利的说法。毕竟两三千学子应试,能中举者不过寥寥百余人,更多的落榜者,不相信自己是文不如人,只相信自己是时运不足怀才不遇,相信是他人钻营舞弊,是考官徇私不公,若是能有机会推翻这次考试结果,重来一次,或许能上榜的就是自己。而不用再等三年。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落榜的考生也不管先前是谁挑起的话头,跟着越说越起劲,越说越义愤,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吼一声“如此不公之榜,要它何用!”“我们去撕了红榜,举告考官,求官家重开乡试!”“撕榜重考!”“走!”一传十,十传百,原本应试的考生住的客栈就离贡院不算远,住的远的得到消息,赶来看榜时,正好听到这些议论,跟着加进来,人群便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多。大宋朝不光是重文轻武,还广开官学。上至京都太学,下至州府县学,都是由官府承担费用,以财养士。官学学生的地位远超历代,尤其是太学生论陈时政成风,伏阙上书,群起请愿,干预朝政的声势浩大,就连官家也不得不看重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