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远完全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古人对化学实验掌握最多的,是方士道士,儒家素来对此深恶痛绝,认为这些怪力乱神之术是骗人的把戏,如今几位不光亲眼所见,甚至还参与其中,亲手所为,愈发觉得奇妙无比,自然按捺不住。这几位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以及在后世青史留名的传奇经历,都不是寻常人等,无论智商还是动手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强人,对新知识的认知力高,好奇心和接受力自然也远超常人。能拐着大佬们从文科转向理科,或许也是他此行的成就之一吧!“是因为水中酸碱度……”方靖远顺口一说,看到几人脸上的迷茫之色,立刻顿了顿,想到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背景,心底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只能换了个更容易接受的说法。“我的意思是说,因为临安城下水系纷杂,水脉和地脉混和后,哪怕相邻之地所出的井水,亦有甜苦之分,就是因为水质不同。而我们今天做的试纸,就是为了检测各处水源的酸……水质。”“水质的不同,直接会影响到研磨后写出的字迹在这种毛边纸上的反应……”他不曾说,后世检验古画真伪的试剂步骤中,就有这一步。再高明的模仿者,也无法找到千年前同样的水,同样的纸,同样的墨,哪怕通过各种精密仪器和高超的画技能模仿的外表一模一样,却也无法真正做到一模一样。因为,时间对世间万物的影响,是最高明的科技也无法模仿的绝对权力。“我们通过对这些水样的检测,寻找水脉来源,就可以确定抄写这些题目的人,身处的大致位置。因为买纸张的人可以来自各处,但用来研墨的水,绝不可能离他太远。”“各位大人请看,这几个瓷瓶取来的水,滴水后会变成红色,则说明此处的水质就偏酸性。而另外一处的水,则滴水后变浅蓝色,与那边的截然不同,说明此处的水质就偏碱性……”张玉湖手里一直捏着一张色泽最为鲜艳的试纸,那张试纸上的水样不知从何而来,竟将试纸浸得通红,犹如滴下的鲜血一般。听到方靖远说到此处时,张玉湖神色若有所思,忽地截口问道:“元泽既然能令红纸变白,又能使滴水色变,这种红色犹如血色……那不知斩黄纸杀鬼流血之法,可否同出一理?”咦?举一反三,厉害了这位大佬!方靖远惊诧地望向张玉湖,点点头,“那是自然,张大人莫非见过有人如此做法?”锦书难托“斩黄纸杀鬼流血,一般是道士术士糊弄人的把戏。”方靖远看到张玉湖的脸色变化,稍加联想,就能猜到几分,“其实比我们做的这些试验还简单。”“道士杀鬼用的都是姜黄纸,或是用姜黄粉化水画出鬼的模样,杀鬼的时候,在桃木剑或者鬼画符上喷点碱性水就可以。”姜黄粉并不难找,方靖远刚说完,就有人飞快地送了上来,为了加速溶解制成溶剂,他干脆要了碗清酒,融化了姜黄粉之后,先浸泡了一张纸给张玉湖烘干,另外则用毛笔蘸着姜黄水在纸上随便涂了个火柴人,也跟着烘干。张玉湖看着他的动作,那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每个动作都格外干脆有力,他下意识感觉到自己嘴唇发干,心跳加速,脑中一直以来存在的疑云,像是被这双手撕开了一道缝,阳光从乌云间照射下来时,一切鬼祟都将无处遁形。“喏,看好了!”方靖远将烘干的姜黄纸摊平放好,然后转头看看,没有桃木剑,干脆伸手在碱水里沾了沾,一巴掌拍在了上面,等他再抬起手掌时,纸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血迹淋漓的掌印。围观的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隐约觉得背心发凉,哪怕明知这不过是个人为的“实验”,但看着这栩栩如生的血手印,还是忍不住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而另外那张黄裱纸上的火柴人,在水渍干透后已经看不出来,而他洒了点水上去,纸上便缓缓出现了一个殷红的血人模样,愈发显得恐怖。“再看这个!”方靖远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玩心大起,又让差人拿了碗白醋来,先用毛笔蘸着白醋在姜黄纸上随便写了几个字,然后再喷上碱水。那白醋写的字迹起初不显,等碱水一喷,整张姜黄纸上“血”迹淋漓,唯独白醋所写的几个字凸显出来,格外醒目。“也有人说这是鬼写字,鬼画符……其实,都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的一点小把戏而已。说穿了,真是一文不值。”说穿了,是一文不值,可糊弄起那些不懂的人来,真是能把人活活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