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难过伤心,但人命怎可如草芥。”陆纨说,“如果陆绮承认阿黄是他杀的,你打算做什么?”
“让他以命偿命?”陆纨低声地问。
陆承抬起眼,少年郎稚气未脱的青涩还有不同寻常的冷漠感出现于他漂亮的眉眼之间,他说:“是。”
见他回答得如此武断,陆纨不由变色,他薄斥道:“一条性命是能由你这样轻忽的吗?”
“即便陆绮做错事情,也自有大周的国法来惩治他。他不是你的家奴。你在族学中肆意妄为,在柴房里大开杀戒,这等冒然行凶的做法,和陆绮与他的书童又有什么区别?”陆纨的双目深邃,他字句清晰地说。
“爹怎能把我跟他们相提并论!”陆承眼角发红,终于失态地大吼。
陆纨的黑瞳如墨,他顿了顿,忽然吩咐道:“取家法来。”
陆承今日犯了大错,一向疼爱他的魏管家也不敢求情,只能看着长天取来一根沉重的铁鞭。
这是陆家的家法。
陆家是书香世家,几任家主都温和平静,这一鞭打下去能使人伤筋动骨。陆家书房,几十年没有动过家法了。
长天将那根铁鞭递到陆纨手上。
陆纨说:“第一下,打你视人命如草芥。”
“第二下,打你不知控制自己满腔的杀欲。”
“第三下,打你犯错不知悔改。”
这根铁鞭是从陆家的先祖流传下来,比寻常藤条重,甚至比宫里打人的木头杖子还要硬。
陆纨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他三下都没有收力,狠狠地抽在了陆承身上,硬生生把陆承打得心肺震动,口吐鲜血。
陆承经受不住,摔在地上,随即他又倔强地爬起来,一手抚胸,一手撑地。
看见地上的鲜血,魏管家到底还是心疼,忙过去
扶起他,忍着哭腔劝道:“爷,已经打了三下,承哥儿年纪还小,再打下去,孩子如何能承受。眼下他得到了教训,也晓得厉害了。”
陆纨将铁鞭持在手上,他看着陆承,问:“承哥儿,知道错没有?”
陆承的嘴唇动动,稚嫩的脸上沾满了不甘还有难过的眼泪。
“我没错!”陆承的双眼水汽模糊,他哽咽着嘶吼道,“阿黄陪了我七年!七年!它是娘跟我一起买回来的!”
“它被买回来的时候才三个月大,我给它喂马奶,给它搭窝。它又乖又听话,是我最忠心的朋友,从来也不叫唤。我读书的时候,它会趴在我脚边,我跑马的时候,它也陪着我一起,我不要它死!”
“你打我,说我错了。”不肯在砚台和陆绮跟前露出一点儿破绽的少年此刻泪流满面,他用衣袖抹去脸上的眼泪,死死地叫道,“可是我很难过啊!”
“我很难过……”
陆承抽噎着说,“阿黄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它被剥得只剩一张狗皮,他们还把阿黄吊起来。”
“他们根本不是人。是畜生!”陆承的心脏处传来了疼痛感,他咳了一口血沫出来,哭得嘶声道,“阿黄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亲人……”
“我为他报仇,我有什么错?”陆承品尝着嘴里的铁锈味儿,后背传来的彻骨的疼痛和心上一下下被倾轧的悲伤,终于将这个十岁的孩子碾得支离破碎。
陆承哭得泗泪横流,他说话时几乎将嘴唇咬破,又接连吐了几口血。
陆纨沉默地放下铁鞭,他竭力平缓自己的心绪,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反复捏了几下眉心。
书房里半晌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是一位小厮来报:“爷,陆参军来了,带了好多个家丁,几乎把咱们府上围起来了。陆大人说……要把公子送去见官。”
夏州参军陆玮,即是陆绮的父亲。
陆绮的右手被废,陆玮当然要来替儿子出头。陆纨慢慢地叹口气,将铁鞭丢给长天,拧着眉往外走:“先出去看看。”
说完,他脚步一停,又冷静地叮嘱道:“谁都不许送陆承回房里,让他在这里跪着,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