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陆永安能吃得消的。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咽了两口口水,反复和两名同志申明自己的名字,重申之后还说:“同志,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刚刚当上主任不到半年,我什么都不知道。”年轻的“竹竿”收回证件,证件上显示他的名字叫袁佑兵,袁佑兵听着陆永安的申诉,笑着说:“没错,找的就是你。”“你是不是组织了……”从见面起说话流利又专业的袁佑兵第一次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摸起了裤兜,摸了半天掏出一张被折磨得皱皱巴巴的小纸条,可那纸条一路上在他兜里磨得太狠,原本上面用铅笔写的一行字现在模模糊糊只认得出一个“脑”字。袁佑兵有些尴尬地把纸条攥在手里,像一个打小抄被发现的学生,他看着脚尖有些无措地摆摆手:“就是那个……”“关于电磁流体对人脑内部结构探索影响的数学模型解答。”一直沉默地看着陆永安书架的年轻人,终于开口了。“对对对,就是这个。”袁佑兵暗暗念叨了两遍,一边念叨一边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脑袋,约莫着记住了,他抬起头继续对陆永安说,“你不是搞了个课题,叫关于人脑内部……电……数学……学……”“学”了半天,袁佑兵到底是没记住,他丧气地拍了下手,回身对着另一个人喊:“方处长!你不能总指望着我啊!”见方皓辰不理他,袁佑兵瞪着眼睛噘嘴道:“这人我是给你找到了,后面的你自己问吧!”方皓辰收回徘徊在书脊间的手指,看了一眼手表——陆永安注意到,从进屋之后,他看过很多次手表,一般这种人要么是对时间固执到偏执,要么就是对本次“会面”极不耐烦。“不用问了。”果然,方皓辰说,“他不行。”袁佑兵短暂地愣了下,接着他脸色铁青地快步走到方皓辰身边,扯着方皓辰的衣服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他看上去想骂人,但又碍于身份,把那三个脏字挤回了牙缝,“你又抽什么风!”“咱俩这一趟从201过来用了多长时间,不就是为了找他?!”“你现在什么话都不问就说不行?”“方处长,你是我亲祖宗!”袁佑兵连珠炮一样,语气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不问,我回去没办法交差啊!”“我问了,就是在耽误我的时间。”可饶是袁佑兵再怎么说破了嘴皮子,方皓辰依然不为所动。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表,看上去是已经准备离开了。“啊,那个……”陆永安一改刚刚警觉的态度,换上了一副小心谨慎又有意讨好的架势,“你们是201来的?”到底是刚刚袁佑兵被方皓辰惹急了眼,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许多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作为中科院数学研究所主任的陆永安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他听说,在刚刚建国的时候,有一大批爱国学子归国,他们在中央的支持下设立了一个又一个科研项目,有一些项目如果成功了,影响甚至比原子弹和氢弹还要大。可惜那些项目要么太过虚无缥缈,毫无应用价值,要么因为后来的动荡而停滞。反正到了现在,二十多年后,依然健在的项目寥寥无几,而201项目,就是这其中之一。陆永安不知道201研究的是什么,也不知道201为什么还能够存续,他只知道既然他们要来找他,那么就说明201的项目,和他的研究内容是相关的。想到这里陆永安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他知道走进201他的论文可能会被压十几二十年都无法发表,他也知道走进201他或许将背井离乡,他更知道,走进201,他或许一辈子都出不来了。可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着他,让他加入201。这个科研课题,陆永安自己已经琢磨研究了十余年了,十余年间几乎都没有任何突破,如果是在201中,如果能够借助那些最具有实力的研究员的天赋和努力,他的科研课题或许真的能够成功。还有……这是一个压在陆永安心里不可说的秘密,他早就听说,像201这样的机构,权力很大,只要能加入201,个人方面的、家庭方面的困难都可以和他们提。想到这里陆永安心动不已,他确实有个小小的“困难”:在动乱刚刚开始时,他的妻子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他这个随时可能被打倒的“臭老九”,到如今已经十余年,母子两人十余年间音信全无,如果他能加入201的话,这个小小的“困难”一定能被解决。“不用说了,你不行。”但方皓辰简简单单就否决掉了陆永安的愿望。“我……”陆永安还想争取,可是眼看着方皓辰都走到门口了,他急促而颤抖地说,“我不行的话,我的学生,我有几个学生也可以,他们也都参加了这个项目,有几个真的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