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很安静,也很昏暗,还有一份深冬里挥散不去的阴冷。关不严的窗缝中,吹进来的山风发出蛇信一般的嘶嘶声,有一股特属于201的神秘和压抑。边雨不喜欢201,这种不喜欢遍布201的方方面面,他不喜欢201浸入骨髓的寒冷,不喜欢总是要爬上爬下的山路,不喜欢去每一个地方都要先亮证件,不喜欢如机器一般永远行色匆匆的研究员。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方皓辰忽然抬头就看到了边雨。在看到边雨的一瞬间方皓辰就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羞涩也有些拘谨,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好看。“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境也不过于此。边雨走过去。“hi……”他觉得自己不能更尴尬了。可边雨还是用那副熟练的样子掩饰着自己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相遇有多么手足无措,好在方皓辰也咬了咬嘴唇,问:“你是去吃早饭吗?”“好。”边雨干净利落地答,话出口了才发现自己回答得莫名其妙。方皓辰也是微微一愣,但他很快笑了,点点头,他说:“好,去吃早饭。”新年过后的201显得冷清肃杀,边雨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安静的201,好像那些研究员都在一夜之间蒸发了,他和方皓辰走在其中,就像走在了睡美人沉睡的古堡中,昨夜未燃尽的红色鞭炮纸还没有人清扫,踩在上面如同走红毯一般。他和方皓辰走红毯吗?想到这里,边雨低头忍不住笑了。“你笑什么?”方皓辰问。边雨不答反而问:“你为什么偷偷看我?”“我没有。”“那你怎么知道我笑了?”被拆穿的方皓辰舌头打了结,装作很冷的样子把围巾拽上来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每次看到这样的方皓辰,边雨心里就像飞进了一只勤劳的蜂鸟,扑扇着翅膀将香甜的花粉撒满全身。边雨有点想告诉方皓辰,他刚刚为什么在偷笑。昨天晚上边雨做了一个梦,他做的梦不似方皓辰那般有营养,什么时间的终点,什么万物的真理。他只是梦到两个人一起在201散步,他们好像没有什么目的,仅仅是享受着“陪伴”这件事本身,一遍又一遍地绕着物研处的矮楼房踩着夕阳的余晖。梦中的边雨转过头,看到方皓辰的肩膀落了一根白头发,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根白发给方皓辰看,方皓辰毫不在意,说:“很正常,老了嘛。”梦中的边雨有些莫名的伤感,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握住了方皓辰的手。昨天半夜醒来时,边雨还觉得这梦美好又真实。可是现在清醒了想一遍,边雨才觉得自己的梦太过肉麻,对连手都牵不到的人,竟然幻想着白头偕老的童话。于是边雨扯了个谎:“我刚刚在想,原来机器也有休息的时候。”方皓辰似乎听不出来边雨的话是认真还是调笑,他放慢了脚步看着边雨,其实边雨很喜欢方皓辰在这个距离看着他,他会稍稍扬起下巴,看上去高傲而活泼,像一只打着哈欠的豹子。“边雨,你对201有很大误解。”方皓辰说。“是吗?那你来说说我哪里有误解了。”“201的人并不是机器。”方皓辰非常正经地说,“我们确实严肃了点,那是因为我们身上背负着的使命。”方皓辰说到这里,边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意有所图地晃着身体贴近方皓辰,把袖子撸起来给方皓辰看胳膊上面的鸡皮疙瘩:“看你把我酸的。”方皓辰瞪了边雨一眼,赶快把边雨的袖子拉下来,用手套捂着他的胳膊,骂他:“冻死你!”方皓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催得边雨心里热了一片,他不再逗弄方皓辰,而是沉着声音看着方皓辰的眼睛:“要是他们都像你这样,那确实不是机器。”“他们本来就不是。”方皓辰说,“姚处长家里四个孩子,老婆也只是个普通职工,上面还有两个老人,一家子全指望他一个人,工作这么多年姚处长生怕出一点问题,哪怕是最基本的演算他都要自己反复算三遍再交上去。”“华政委收养了老战友的两个遗孤,他老婆原本想再要一个孩子,华政委怕两个孩子受委屈,说什么也不同意。”方皓辰说:“他们不是机器,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两人此时正好走到食堂,食堂也只开了一个窗口,仅有一些饺子作为新年改善的伙食供应,边雨盛了一份,方皓辰则去一边给他们俩倒蘸料,边雨接着方皓辰刚刚说的话问:“那田骏男呢?”听到田骏男的名字,方皓辰的手微微一滞,但很快他装作若无其事一般,问:“田骏男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