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这几个字从方皓辰的嘴里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似乎让边雨非常惊讶,向来伶牙俐齿举止轻浮的他,盯着方皓辰居然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不过边雨到底是情场老手,他只是短暂地低了下头,很快又换上了那副浪荡公子的面具,像是嘲笑一样,问:“方处长,你是不是醉了?”边雨问完,见方皓辰不反驳,颇为惊讶:“你这酒量,还真的……”醉了,确实有点,方皓辰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从来不喝,他本来以为边雨瓶子里那红彤彤的汁水,也就和糖水一样,没想到半杯下去,酒精登时熏得他全身发热,舌头发麻,然而胆子却偏偏大了起来。边雨扶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像触电一般甩开,方皓辰只觉得自己全身软绵绵的,将体重全都寄在了边雨身上,边雨对他这样毫无办法,只能拥着他坐到床边。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触感。方皓辰迷迷糊糊地想,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在他的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拥抱过他,后来到了姨妈家,姨妈全家人尤其是小他三岁的袁佑兵的确对他很好,可袁佑兵的关心总带着些许含蓄和生涩,傻呵呵地撞一下他的胳膊,已经算是极限。原来拥抱是这样的感觉?很温暖,也很奇妙,任何一种微积分或张量分析,都不能推演出他胸中变化的分毫。边雨把方皓辰平放在床上,拉了个凳子过来坐着,他看着方皓辰的样子,有些歉意:“现在这样,倒像是我欺负你了。”“你为难我了。”方皓辰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回。边雨好笑:“我哪里为难你了?不跟你去201就为难你了?”方皓辰被棚顶的灯晃得睁不开眼睛,带着酒气抱怨道:“灯太亮了,把灯关了。”边雨盯了方皓辰有几秒,若是往常,他必定要揶揄方皓辰几句,可现在他却只是简单地回了个:“好。”接着站起来,将屋里的灯全关了,只留外面的月光洒在宿舍里,黑暗之中,仅有边雨和方皓辰两个人。边雨看着躺在他的床上的方皓辰,醉了之后的他,因为酒精的作用,脸颊上泛起了些红晕,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倒是显得近了那么点人情。“边博士——”“叫我边雨吧。”边雨打断道。方皓辰还是闭着眼,嗯了一声:“边雨。”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方皓辰的嘴中说出来,边雨的感觉有点奇妙,他笑了下,像个好朋友一般问:“还醉吗,皓辰?”方皓辰立即警觉起来:“叫我方处长。”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醉了但是我脑子还好使。”边雨轻轻叹了一声:“好。”他对方皓辰倒是包容,不但没赶客,还问,“方处长你有什么要吩咐的?”方皓辰也不客气:“嗯,说说你自己吧。”边雨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眼睛也看向了别处:“我有什么可说的?”方皓辰想了想:“说说你的经历,留学、归国。”边雨问:“方处长,你问我这些是想要了解我吗?”“我当然想要了解你。”边雨轻笑一声,想点根烟,但看了看方皓辰又收了起来,他靠在椅子上,“我的故事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一个留学国外的普通人,想要回来建设国家罢了。”方皓辰问,“为什么想要回来?国内的条件这么艰苦,你这样的人在国外能得到的比在这多多了吧?”“祖国贫弱,只能说明子女无能。”边雨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一地月色,不知怎的,方皓辰忽然想起那篇《荷塘月色》,想起宁可饿死也拒领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先生。方皓辰坐起来,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边雨。第一次他看的不是边雨身后那些精巧的演算,而是边雨这个人,一个普普通通却绝不平凡的人。多么神奇啊。边雨这个人,你若是不看着他,就会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轻浮至极;可你若是好好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他所有的言谈举止,便都像黄梅天的雨,一声一声敲在你的心门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我也说说我吧。”方皓辰看着窗外的圆月,那月亮弥漫出银白色的柔光,让他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山林中飘起的那道令他永生难忘的“极光”。“201成立于二十五年前,我的母亲是第一批研究员。二十五年前当他们第一次找到我的母亲时,我的母亲问了我一个问题。”方皓辰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一眼边雨,他听得很认真,似乎对方皓辰的过去很感兴趣,“她问我,‘鱼的眼睛看到了什么?’”这段记忆曾经在方皓辰的心里沉睡了许久,直到回到201后的某一个夜晚,它才忽然如一个灵巧的精灵一般,毫无预兆地落在方皓辰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