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裴皇后适才的话,司俨其人,应是个头脑极其聪明的。可她同他也只交谈了寥寥数句,却已经犯傻了数回。裴鸢因心中的紧张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却觉司俨腰间带钩的那块玉珇还在她的掌心中握着。她复又讷声开口,以极小的声音道:“世子…您有东西落在我这处了。”说罢,便将小手伸向了身前男人的方向。司俨身量颀长高大,见状便微微弯身,亦伸出了指骨分明且修长的手,接过了女孩手中的物什。裴鸢将那一小块玉珇放在了司俨的掌心中,整个动作下来纵然是万分小心的,指尖却还是在不经意间,碰触到了他微凉掌心中的一小寸皮肤。只是轻轻地一个碰触,却又让她的心里生出了异样的悸动之感。司俨将那玉珇握住,随后回道:“多谢。”——“这是您之前抱起我时…我不小心拽住了您腰间的带钩……”话说到一半,裴鸢下意识地又往男人的腰间瞥了一眼。司俨亦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带钩。简简单单地一个举动,却尽显其仪质温雅。司俨很快又再度掀眸,看向了裴鸢。裴鸢本想扭头避开他的注视,却又觉得做出这种举动会很怪异,只得稳了不稳愈发不匀的呼吸,强自镇定地又道:“……所以它才落在了我的手里。”女孩同他解释的声音娇滴滴的,亦将自己内心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同他诉诸于口。司俨却一直掩着内心的探寻。他面容波澜不惊,如潭水般深邃且沉静的眼,却带着少女看不破的深沉。雪势渐大,适才高悬于天际的殷红夕日渐从西方沉去。司俨将那块尤带着少女掌心温度的玉珇握紧了几分,亦将冷峻眉眼蕴着的幽邃敛去,复对裴鸢道:“裴皇后已派人将你今日发生的事告知了裴丞相,你父母应该很担心你。风雪渐大,车马难行,裴小姐快些归府罢。”他同他长兄裴弼的年岁相近,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同她说话的方式,也同她长兄裴弼似的,关切中亦带着长辈的威严。裴鸢长长的羽睫颤了颤,听罢司俨这话,她亦怕母亲班氏会在府内惦念她,便弯膝又对司俨施了一礼,同他拜别道:“那裴鸢先告辞归府,改日寻机…再报世子之恩。”嘴上说是报恩,可裴鸢心中却知,她这样说,也只是想寻个借口,也好能再见他一面。她转身离去后,还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她好希望,她还能再同司俨相见。她好想再见他一面。司俨冲裴鸢淡淡颔首后,便见她提了衣裙,迈着小步同两个女使往司马南门的方向奔去。冬日黄昏的风雪之中,直到少女那抹娇小且纤瘦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司俨方才微垂了眼目,亦摊手看向了其内温热的玉珇。他身后的两名将作大匠只知这位颍国世子性情沉静内敛,喜怒不浮于色,旁人很难猜出他心中的想法。司俨静伫在地,想起的却是今日上午在宫道时,他甫一抱起裴鸢,头脑之中,却突涌了一个诡谲的场景。在那场景中,他正行在未央宫通往建章宫的飞阁辇道上。那辇道悬空近百丈,亦是十年前他亲自督造的。而他今日也确实是被皇帝阏泽宣召,要前往建章宫的凉风台拜谒。可在那个场景中,当他行至半路时,脚下的辇道却在遽然之间,从高空突然断裂。而他自是从那飞阁辇道上摔下,并重重坠落石地。待裴鸢在他的怀中昏厥之后,那个场景却在他的脑中顿止。司俨虽觉这事属实怪异和蹊跷,却知道怀中少女的病状耽误不得。待将裴鸢送到了裴皇后的椒房殿后,便同几位宦人往未央宫之西的飞阁辇道走。那时,司俨边面色如常地行着,却觉周身的一切愈发熟悉。这难免会让他联想到抱起裴鸢时,所想的那个诡谲的场景。他本不信那些预言占卜之说,可当他行至连接那长长空中辇道的阙楼处时,却还是停住了步子——“世子,您怎么了?”那时引他去凉风台的宦人如是问道。司俨未回复他,只眸色微觑地看向了前方。宦人循着视线望去,却在一瞬间,瞪大了双目。轰隆一声,悬空的复道轰然坍塌。原本行走于其上的宫人在惊愕之间,却是反应未极。那宦人眼睁睁地看着,有数名宫人边惊呼求救着,边从那坍塌之处坠了下去。宦人的面色骤然变得铁青,他惊魂未定地看向了身旁司俨还算平静的侧颜。心中暗道,幸亏这颍国来的世子停住了脚,不然他和他也会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