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绿华慢慢坐起来,背后赤裸的肌肤被冰凉的土地弄得极不舒服,她掩好衣服,身子随着动作一阵摇晃,李昶伸手欲扶她,她猛地一躲,双手抱胸快跑进寺里。
她的厌恶表现得那么明显,李昶看着她的背影呆怔了半晌,心头一阵异样,夜风送来一阵凉意,他自嘲地笑了一笑,跟着进了荒寺。
第二天周夫人看出柯绿华愈加沉默寡言,以为她仍在思念丈夫,对她百般慰解,无奈药不对症,柯绿华仍是痴痴地,眼睛茫然地盯着车棚顶上,一言不发。
两天之后,李昶与东方苍龙七人跟周家一行人分别,向檀平而去。檀平离燕王和朝廷的战场较近,周家相公为了安全,宁可多走一个月也要绕远路沿水路去京城。周家人雇了一条船,柯绿华生长北方,生平还是第一次坐船,感觉颇为新奇,自从李昶离开之后,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大石不见了,她人也轻松很多,坐在船舷上看着江流九转,两岸寒鸦栖树,远郊近村青烟袅袅,连日伤感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耳中传来浅吟低唱的几句南调,却是周家那个喜欢唱小曲的丫头小鹊坐在船头哼唱,细品那歌词,唱的是:
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曲调软碎,颇为俏皮,使柯绿华心境渐佳,以前在北边家乡时,她的酒量颇豪,最喜欢秋收之后,堡子里酿的香醇的包谷酒,唉,如果这一生再也见不到李昶,到处走走,不厌金杯,诗酒人生,就像父亲一样,也不失为惬意人生。
沿河行了半个月,绕过檀平,在一处较大的渔港靠岸时,听说檀平陷落,燕王的大军由北向南铺天盖地般冲过来,其中一路正在攻打易营。想到李昶这些救命恩人走的就是那条路线,周家相公拍着大腿叹息半天,跟周家娘子不时祝祷天佑好人。
柯绿华听着他们的祝词,心里暗想天要是有眼,就让燕王爷的大军铁蹄踏碎李昶的头,让燕王爷军队的大刀把李昶碎尸万段,那些弓箭长了眼让李昶万箭穿心才能赎下他对自己所犯的罪孽。想那李昶可能已死在乱军之中,自己此生再也不会见到他,她心头一阵轻松,自出黑河堡子以来第一次觉得逃出来的快乐,她站在舷头,突地对着大江漫漫高举双臂,欢呼出声。
周夫人瞪视着她,被她出其不意的喊声吓了一跳。柯绿华唱啊跳啊地高兴了半天,方回头笑道:“姐姐,我现在很开心。我这么大喊几声,觉得痛快多了。”她这一路上一直心事重重,周夫人见她能放开心怀,也很替她开心。
在水路又行了十天,船将到范阳时,岸上不时传来消息说燕王军队所向披靡,朝廷大军节节败退。此处放眼可见逃难的人群,平素宽敞的河面上挤满了船只,坐的都是去京城避难的人们,原本只要三天就到范阳的路程,走了十天才到。河水到了范阳折而向东,周家人和柯绿华只得上岸取旱路去京城,一路上见人潮扶老携幼,将范阳城门挤得水泄不通。
城门的士兵对进城的人盘查得极为仔细,排在柯绿华前面的一个带刀的刀客被士兵拦下,那刀客叫道:“我犯了啥事儿啦,为啥抓着我?”
那士兵冷笑道:“奉府尹徐大人之命,所有携带兵器形迹可疑者,一律关入府衙大牢,等候大人亲审。”
“他娘的,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老子带刀关徐大人啥事?”那刀客急了,大声嚷嚷道。当时南北各地尚武之风极盛,凡壮年男子大多携刀配剑,人群中此类人都大声附和,大骂府尹徐大人。
那守城门士兵大声道:“你们可知道,反贼燕王派出奸细四处刺杀朝廷命官,燕王的军队走得这么快,就是因为这一路上大多城池的守官都被燕王刺客给杀啦!这一个月之内,又死了涿县、檀平、易营三个地方的官员十八人,从文到武一个都没逃掉。咱们范阳的徐大人下这道命令,也是逼不得已,想进城的自己掂量掂量吧。”
众人听见燕王的人居然如此勇悍,吓得人人胆寒,不再吭声。柯绿华跟周家人排了半天,总算进了城,范阳城里人满为患,旅店客舍都没有空房间,最后他们只好在城东的一处破败的废园中落脚。胡乱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周家相公出去采买食物酒水,柯绿华跟周夫人一直等到下午仍不见人回,天将擦黑时,听得废园门口一阵响声,柯绿华奔出去,见周相公浑身是血,倒卧在门口,随后出来的周夫人见了,吓得心胆俱裂,嚎啕大哭。
众人把周相公抬进屋内放在榻上,见他腹上深深一道伤口,仍在流血不止。周夫人边哭边让仆人出去找大夫,柯绿华忙道:“他们人生地不熟,哪里能找到大夫呢?等他们找到,周大哥血也流光了。”
周夫人急道:“这可怎么办呢?”柯绿华沉吟道:“也没别的法子了,姐姐,我来试试吧,唉,也不知道成不成。你快让他们出去找找大夫,咱们两边着手,大哥的命要紧。”周夫人点点头,两个男仆跑出去找大夫了。柯绿华从自己的行李里掏出许久不用的药包,拿出刀针药石,这种外科伤病,她自十岁起就在空慧旁边,帮着烧酒拿线递药,比较熟练,只不过因为从未给黑河堡子外的人治病,不免信心不足。
她拿出针,在皮肉上穿过,吓得周夫人险些昏过去,忙道:“妹妹,这——这能行么?这连皮带肉的,可不是衣服啊?就包扎一下就行了吧?”柯绿华摇摇头,缝好伤口,在伤口涂上伤药,包扎完毕,才站起来对周夫人道:“伤口太深,必须缝上。现在没事啦,好在没伤到内脏,休息几天,愈合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