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静处无征战
他的口气显示他说的是心里话,柯绿华听了,呆呆地看着他,两人眼光相接,她脑海中刹那间迷茫一片,胸口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似喜似狂,平生从未尝过如此滋味。
她讷讷地好半天说不出话,良久良久,低下眼光,淡淡地道:“你过奖了。”
李昶见了她的神色,心里也暗暗叹息,既矛盾又痛苦,要不是他当初那些轻狂的行为铸下了大错,今天他应该很容易就能获得她的信任——她的大方开朗、温柔善良都使她能轻易地信任别人。
他几次三番想承认自己的过错,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心里已经后悔自己当初的任意妄为了,只可惜时间不能重新来过,大有束手无策之感。
也许从那次她在范阳的废园柴棚救了他之后,她与人为善的性子就让他心动了吧?最近有她陪在身边的日子,虽然颠沛流离,惶惶道路,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灵上的平安,她或许是个女仆,不过她的一言一行在在显示了她天性的尊严和美好,不同于他过往认识的所有女人。
两天后他们到了安乐县城,自安乐向西行,就是茫茫戈壁草原。此时皇家内斗,鹿死谁手,尚未分明,燕王近攻中原以及东南地区,远交在边疆的各路镇守将军,是以控军西北西南边境的陇西剑南的将领,纷纷持观望态度,当地城镇也因此未遭战火,还颇为富庶繁华。
二人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在城里寻觅半天,李昶腿脚仍是不能用力,只能呆在车上,而那些店家见柯绿华衣衫破败,脏臭不堪,生怕她出不起房饭钱,都捂着鼻子不让柯绿华入内。
李昶这些天风餐露宿,对他这种习惯了戎马生涯的人来说,并不觉得如何难挨,但柯绿华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妙龄女子,跟着自己捱这些苦楚,他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柯绿华连续试了几家客店,碰了一头钉子,坐在车上闷闷地不出声,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休息的地方尚未弄稳妥,俩人心里都焦躁万分,眼见前面灯笼照耀处,映出“铜锣客栈”四个黑油油的墨字,李昶不等柯绿华动身,一把掷下马鞭,一瘸一拐地走进里面,里面店伴迎出来,老远闻见他身上的肮脏气味,连忙挥手赶苍蝇似地道:“要清马粪走后门,今天天晚了,明天早点来。”
李昶自怀中掏出一块银子,塞在店伴手里,这店伴身材瘦小,一只手被李昶握着,只感到骨头一阵剧痛,似乎就要断了,他疼得就要大叫,听见这个高大瘸腿的粪夫低声喝道:“去准备一间上房,不然老子先拆了你,再拆了你这家店!”
这店伴疼得顾不上回话,等李昶把手松开,感到自己手中硬硬地,居然有一锭四五两重的银子,心里高兴,暗道这臭小子明天能不能掏出钱来,是掌柜的事了,现在自己落便宜是真,想到这里,他满脸笑容地点点头。
柯绿华素知李昶恶人有恶胆,听见能够入住,心中也不以为奇,欢天喜地地走进来。俩人跟着店伴上楼,柯绿华搀扶着李昶,好容易进了房,那店伴刚要走,柯绿华忙喊住他道:“麻烦你给我们烧两桶洗澡水。”
店伴答应着走了。李昶的伤腿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双手在身上噼里啪啦一通乱扯,把那身溷衣扯得粉碎,抬起那只好腿,一脚把这堆破烂踢到门口,恨恨地道:“总算用不着这狗屎衣服了。”
柯绿华坐在他对面,连日晨风夕露,她脸上全是风尘之色,浑身肮脏疲累不堪,见了李昶脸上愤愤地颜色,仍忍不住笑道:“你这番能够死里逃生,全亏了这些衣服,这样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脾气,可不太好。”
李昶摇摇头道:“我这次死里逃生,全亏了你,你两次救我脱难,虽然生死大恩,不应口头允谢,但将来我定会报答你的好意。”把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他得意地默默加上最后一句。
柯绿华听他一本正经地口气,心里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两次救他,都是无可奈何之举,不想他小题大做。“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只要别忘了曾经答应我,把你府里那些不愿意留下来的丫头侍妾放出去,我就感你的情了。”
李昶点头,心里不由得想她这么同情那些丫环姬妾,除了她本身心地善良以外,倒也证明了她确实出身仆役,否则自己生平所结识的众多世家千金里,绝对没有哪一个会为这些蝼蚁般的贱民浪费唾沫的。他想到她是个贱民,看着她穿着臭气熏天的烂衫,脸上脖项上都是黑漆,自己却对她无比倾心,真算是今生的一件意外之遇了。
良久,门外响起敲门声,柯绿华把地上的破布捡起来,打开门,几个店伙计抬着一只大木桶和洗澡水进来,柯绿华等他们出去,关上房门,转头对李昶道:“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李昶看着她,好半天才闷声闷气地答道:“你先洗。”
他脸色刚刚还十分柔和,突然不佳起来,柯绿华心中不明所以,暗道这家伙的性子果真奇怪,难以捉摸,好在自己几天后就走了,不必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想到就要来到的分别,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一阵莫名的惆怅,脱下衣物,打散头发,泡进热水里,看着眼前的氤氲水汽,默默出神。
李昶盯着屏风后柯绿华的身影,氤氲朦胧中,她完美的丰胸纤腰轻微可辨,要是以前,他会一脚踢开那该死的屏风,把自己浑身上下脱得光溜溜地,跟她洗个胡天胡地的鸳鸯浴,管她高兴不高兴,管她愿意不愿意,他是王子,他是掌握数十万兵权的上军将军,他什么都不怕,他想怎样就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