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问题,我弟弟菩萨不弱于我,你放心,他不会吃亏的。”铁勒答道。
李昶点点头,八年前他曾经见过一次铁勒弟弟菩萨,心中极为不喜其人,只是不好对铁勒说得。“第二件事是,如果敌人知道了大哥到这戈壁滩上来,埋伏人马在半路上,我们人少,恐怕不是对手。大哥,你能不能分出几路人来,每路人走不同路径到你们族里报信,准备好接应咱们?”
铁勒点点头,立即唤来士兵,点出三十个人,分为五路,分别取径到铁勒族里报信。
李昶一直等到铁勒分派完毕,最后道:“最后一件为难事是,我们也许得换个方向走,避开可能的伏兵。大哥,你熟悉这大草原,知道咱们往哪个方向走敌人最料想不到么?”
铁勒沉思片刻,“从这里向西南走,快跑大概五天,就是莫贺达部族的边界,我跟莫贺达人结盟已久,他们当能派兵护送我回去。我想莫贺达族的方向跟我们的几乎相反,都摩人同罗人应该料想不到我们会反着走。”
“到莫贺达人的地方?”李昶听了,神色一变道:“那岂不是要经过野马川?”
铁勒点点头,野马川水浚波急,水道狭窄,高山上的雪水融化之时,野马川常常水位一夜之间暴涨,泛滥的河水宛如不羁的野马奔腾而下,原本还在下游安静河道里饮水的牛羊往往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因此草原上的人都说野马川的水,是大神的躯体,大神赐福牛羊就能安静地喝水;大神降罪下来,牛羊就要被冲走啦。
“现在快到冬天,雪山上的水不会融化,这个时候雨水又极少,我们从水浅的地方渡川,应该没事。”铁勒笃定地说。
李昶点点头,众人已经收拾好行李马匹,他跟柯绿华胡乱吃些东西,翻身上马,看见柯绿华跟素兰仍是同乘一骑,对柯绿华道:“过来,跟我坐在一起。”
柯绿华摇头:“你的马撑不住的。我跟姐姐在一起很好。”
李昶不理会她的反对,伸出手来凌空把柯绿华抱到自己身前,柯绿华出其不意,惊呼出声,四围马上的铁勒武士看了,都发出一阵爆笑,有的更大声用突厥语叫好。李昶哈哈大笑,待柯绿华坐稳,大声笑道:“你这位姐姐,还是离她远点的好。我吃过她一次亏,这辈子可不打算再吃第二次。”
绿华回头看素兰,见她脸上毫无怒意,尚自迎着柯绿华的目光微微点头,嘴角含笑,意似嘉许。
众人改道西南,于路跑了四五天,没有碰到任何伏兵,只要再走两天,度过野马川,就是铁勒盟友莫贺达人的疆界,人人心中欢喜,快马加鞭而行。这几日天色极为不佳,众人生怕在渡过野马川时碰上下雨,河水暴涨,夜以继日地赶路,堪堪到了野马川附近,只见天上乌云四合,黑沉沉地笼罩四野,铁勒举目观望,勒马叹道:“看来这场大雨还是躲不过了。大家快找避雨的地方。”
野马川附近山高路险,地势十分险恶,众人四散开来,几百人七零八落地躲好,只听见天上雷声轰隆不绝,电闪雷鸣之间,大雨滂沱而下。
柯绿华和李昶跟几个铁勒族的武士躲在一处突起的岩石下,看着眼前的雨水宛如瓢泼一般,近冬时节,还有这样的大雨当真罕见。李昶急着赶回中原,心如火煎,回头见柯绿华双眼沉静地盯着雨幕,静静地一言不发,心中蓦地想起这些天她话越来越少,跟初见自己那欢天喜地的样子大相径庭,莫非她有心事?
“铁勒大哥已派人给朱角王亢他们送信,他们几个会在安乐县城等我们,以后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咱二人再也不用分开了。”李昶对柯绿华道。
柯绿华听了,不答,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世上的事儿,哪里说得准。”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脸上闻言变色,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你又想离开我了?”
他声音里的抖颤让柯绿华低着目光,不忍看他。这些天她日日守在他身边,常常劝自己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算啦,跟着他,以往发生的事情,忘了算了。可午夜梦回时,总是回想几天前的晚上,李昶搂住自己时所说的“反正你记不记得,我都不在乎。”她内心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神态,每想一次,心中就难受一分,“他始终是个抢夺成性的人,看上的东西要抢,看上的人,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也是抢到手再说。今天他中意的是我,多少年之后若换成别的女子,试问我将何以自处?”
“回到中原,我会找个地方隐居,不会留在你身边。”她缓缓地道,声音就着噼啪的大雨和岩壁间的冷风,带着一意孤行的寒意:“我听说你是燕王爷的三王子,你堂堂皇家贵胄,让我跟着你,有些委屈了。”
李昶听罢,皱眉道:“你这么说,是气我一直把真正身份瞒着你么?我是个反贼,不得不处处小心。”风狂雨骤,他看着她,觉得她人虽然近在咫尺,心却远得让他难以触摸,呼呼的风刮得她衣袂随风荡起,她窈窕的身影直欲乘风离去,他不由自主伸手抓住她的衣袖,似乎真怕她就这样在风里消失——如果她不见了……如果她不见了……他想不下去,如果她不见了,上穷碧落,下捣黄泉,他都会把她找回来。
“我是谁,对你来说这么要紧么?”他又伤心又困惑地问。
“有一点。”柯绿华终于抬起目光看着他,他英气勃勃的脸庞,因为在坑洞里呆了两个多月,有些苍白瘦削,不过斜飞的英眉,冷峻的眼神,高大挺直的身形,样样昭示他不凡尊贵的出身——如果他不张嘴骂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