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没有阴云,却不见日光,头顶似乎笼罩着永不能散去的烟霭,一切都暗沉沉的。划着船的渔民不停地用眼睛偷偷瞟着船上的几个人。近来云梦泽颇不太平。不仅连日阴沉,温度也下降了不少,草木死气沉沉,牲畜窝在圈里懒得动弹。湖水浊了一些,有零星的死鱼漂在水面上,几个村子的渔民出去,下网子捞上来的鱼里竟有十之一二都是死鱼,剩下的也不如往日鲜活。这样的怪事让人忧心,虽然现在还不至于影响生活,但短短几天就变成这样,以后更是难说。如果草木全都枯萎,半网、大半网、一网子都是死鱼,甚至什么都捞不上来,他们这些靠水吃水的人可能就得离开云梦泽,迁居另谋生路。罪魁祸首无疑是楚国来的那些人。渔民又忍不住偷偷看了船上打扮最华贵的年轻人一眼,心里嘀咕许多。纪琅感受到了渔民的打量与好奇,却并未放在心上。云梦泽的各个村子间没有什么组织,基本松散成一团,连读过书的人都不多,大部分是一些村夫俗子。可以说,除了周天和云梦泽本身,他们再无所为惧。虽然姜同叮嘱过让他小心周天,但周天最近都没有出现,他派小五出去过几趟也毫无消息,很大可能是死了。那么当务之急便是找到桑田藏在云梦泽的关于人牲的证据。越来越靠近湖上的一座小岛,小船终于停了下来,渔民畏惧地看了最近的兵卒一眼:“军爷,地方到了。”虽然心里有怀疑和厌恶,但面对带着武器的兵卒,他并不敢做什么,只能唯命是从地照对方说的来。纪琅从船舱中出来,左右扫了小岛一圈。他吹一声口哨,一只黑背白肚的小鸟从船舱顶飞下来,稳稳落在他的肩头。“小五,是这里吗?”纪琅问。北椋鸟喳喳叫了两声。在渔民惊异的目光里,纪琅点点头,带着北椋鸟下了船。“留一个人在这里看着他,”他看了一眼渔民,对几个士兵简单说道,“剩下两个跟我来。”这是小五曾经被周天和桑田带着来过的岛。他们从一片榆树林边上岸,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座房子。一个士兵上前从窗口向里看了看,又过去推推门,回来禀告:“大人,里面没有人,门锁着。”“撞门吧。”纪琅说。两个士兵把门撞开,纪琅让他们留在外面,自己进了房子。屋子里的家具不多却算得上齐全,足够一个单身男子的日常生活。纪琅曾经听渔民说过周天在内湖的不少岛上都有房子,这一间离外湖很近,应当是他常住的。手指在桌子上擦一下,积灰很薄,看来之前周天的确住在这儿。纪琅把手上的灰拍掉,开始搜查。他并没有把门口的两个士兵交进来,他本身不爱带人,带着士兵不过是防止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周天,他应付不了。况且要找的东西实在太重要,那可是姜同使用人牲祭祀的证据。如果不是大祝祭之后姜同身子实在撑不住,纪琅都怀疑他会亲自来找,而不是让自己负责。周天的家具不算多,但各种柜子里装的东西着实不少,甚至还在墙角养了几盆花。书籍、兽皮、鱼干、疑似法器的青铜器皿、羊皮卷、不知什么动物的异色鳞片……放下手中装着金黄色液体的罐子,纪琅再次确定周天不是什么普通人,就光他房子里放的东西,在楚国也能抵得上一个中等巫官。更别提他在其他岛上还有房子。终于,纪琅在床底下的柜子中摸到了一个包裹。包裹外皮是手感很细的绸子,周天虽然东西多,但整体称得上朴素,绝不到用绸缎包东西的地步。他把整个包裹从柜子的抽屉里拽出来,打开里面零零碎碎各种小玩意,一大堆药瓶和包好的药粉,还有一本册子。与周天的东西不同,这里的大部分法器纪琅都见过,并能叫得出名字,是楚国的物事。这就是桑田的包裹,那本册子则是大司巫收集的姜同人牲的证据。纪琅拿起册子翻开一页,果然是大司巫的笔迹。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姜同人牲的地点、时间和方式,以及哪些村镇的瘟疫是他编出来解释整村人死亡的。大司巫甚至还写了姜同做事可能存在的疏漏,应该从什么方面查证。接下来只要把它交给公子同就行了……也不知道大司巫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又是什么时候记下来的。大司巫的笔迹让纪琅怀念,册子里记的东西也太可怕,纪琅心情不由得也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