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些力道捏了捏戴绪的掌心,往前带了带戴绪的胳膊,然后站在原地松开了那只手。戴绪微微偏头看向骆盛朝。他今天穿着那件暗色的长款风衣,周身的气质恢复了呈现给旁人看的、从商者的锐利成熟,而就在骆盛朝被这扑面而来的陌生感弄得一愣时,戴绪忽地罕见地抿了抿唇角。他压低了声音,软软地、有点拘谨地、不那么像撒娇似地说:“等我出来,盛朝抱一下,可以吗?”骆盛朝看着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仿佛在这人凌厉的五官下看到委屈,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觉得有点心酸:“好,抱你回家。”戴绪便也勾唇笑了笑,随后转过身向自己的父亲走去。直到走到离戴建文仅剩几步路的地方,戴绪才看清父亲如今的模样。戴建文已经很憔悴了,面色变得蜡黄发黑,颧骨骇人地突了起来。他坐在轮椅里,身上瘦削的骨已经撑不起那套昂贵的西服,但或许是因为要见多年未见的儿子,年过半百的男人还是托人精心收拾了自己。似乎是终于听到了声音,他在鼻氧的帮助下找回了一点力气,撑开眼皮看向了戴绪。时间或许是最好的馈赠,在繁杂琐事的冲刷下戴绪已经不像从前一样连看父亲的脸都要吓得发抖,他将目光小心轻柔地放在父亲的满脸病容上,仅仅是掐住了自己的指尖。戴建文的呼吸急促了几下,眸子眯起又松开,勉力地看清了自己曾经活泼可爱的孩子如今消瘦苍白的模样。一种恍如悔意的沉重情绪渐渐弥漫在了他脆弱的胸膛中,关赤近些年也将戴绪的身体和精神情况零零碎碎地传达给了他,他知道戴绪如今仍愿意见他这个行将就木的人一面是因为戴绪良善。他已经无力去改变什么,也不想为过去的作为再做无谓的辩解——他承认自己有错,但觉得自己也算情有可原。他和戴绪今生今世没办法走到同一条路上了,所以在最后这点时间里能知道戴绪仍然是个好孩子,他已非常知足。他做了好多好多疯癫事、经历了好多好多风雨,可走到这一天,是非功过最终都是孤独而祥和。“戴绪。”戴建文顿了顿,努力提起了苍老的声音,“你能来……我很高兴。”戴绪垂下眸子,低低地“嗯”了一声。“我手里…股份文件都在我卧室的床头柜里,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戴建文缓缓地说,几乎每半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你拿着它,不要给董事会其他人,这样以后你想做什么都更方便。”“戴家的产业不要经旁人的手,你应该明白。”戴绪仍然只回应了一个短短的“嗯”。戴建文似乎是觉得儿子如今这副长袖善舞的样子有点违和又让人欣慰,浅浅地笑了笑。他靠在椅背上沉默了良久,才继续说道:“那个年轻人……”戴绪知道他指的是骆盛朝,立马抬起了头直直看了过来。戴建文感觉到了他的应激反应,有点苦涩地再度勾了勾唇:“别紧张。他……我给他留了笔钱,让关赤转交给他,我希望他照顾好你。”这一句话说得委婉,意蕴却有多层,既是认可了骆盛朝和戴绪的关系,同时又拐弯抹角地对戴绪说了句“照顾好自己”。戴绪如今本就迟缓的思维在面对戴建文时更显滞涩,提起商业经营相关的话题时还好,说到情感问题上便又有些吃力起来。他随着戴建文胸口微弱的起伏反应了半晌,这才像是被这句话蜇了一下一样,感受到了血脉里同时窜流而过的温暖和异样。戴建文还在自言自语:“不多……太少了。”也不知是在说自己给的钱太少了,还是在说别的。戴绪有些恍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们父子二人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进行过交流,他向父亲坦白爱上男人的那次大抵是两人间唯一的一次有效沟通,其余的时间里常常是戴建文在咆哮,而他在沉默。戴绪仍想像往常一样沉默下去,戴建文的生命已经濒临结束,假装亲热的客套话已经不必再讲,而抛却疏冷和貌合神离的场面话,他们之间早已毫无联系。戴建文在这一片宁静中偏过头来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戴绪,这张脸庞和他年轻时长得真不像,或许要更像那个哪怕是背叛者却在记忆里依旧美丽的女人。可不像他也好,受伤者总比伤人者要更值得长命百岁。“戴绪,下辈子不要再来了”在军火行业戎马一生的戴老板倏然吐露出了这么一句感性非常的话,戴绪一愣,很快又感到了一股让人心跳加速的冷。戴建文在推开他,他的父亲冷漠又强硬,但又在悲哀无奈地想要保护他,已经铸就的现实无法改变,戴建文无力到了糊涂的地步,只能祝愿来生不同路的人不要再勉强住在一个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