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低着头无声无息的落泪的嬿婉抱进怀里,抬起她满是泪痕的脸轻轻的擦拭干净,只是她落泪落得太凶了,他擦泪的速度都追不上她落得快。“傅恒是个有侠义之心的人,他受你恩惠,又知你如此重视,为了不与你交恶,不一定会告诉皇帝,哪怕他说了,皇帝也不一定就会信。皇帝信了也没关系,我总有法子保下你。但是嬿婉,你连自己的命和儿女们的未来都赌上了,值得吗?”进忠抱着怀里的人,轻声的问她。
卫嬿婉终于抬了眼,眼中蓄满的泪又落了,但是她眼中的神情无比的宁静坚定:“值,傅恒此时若能保大清不败,边境安稳、山河无恙、国泰民安,就算我和你,还有我的儿女全部身死,也值。”
进忠心里叹了口气,既悲哀又庆幸,他的娘娘在紫禁城权力旋涡的最中心处挣扎半生,却终究没能违了自己的本心——她的心底仍旧是那个纯真善良的嬿婉,她的心里如今早已装下了万千的黎民。她该做未来帝母的,那是属于她的位置。
征缅经略使富察傅恒身患瘴疠的消息被在朝堂上揭出来的时候,朝堂上原本嚷嚷着一定要打下贡榜的主战派都噤了声,皇帝这才得以准了提出条件与缅军谈判,将这前前后后打了七年的仗画上了不怎么完满的句点。
等傅恒终于班师回京,已经病得很重了。汪荃早已换了姓名,现在叫谭泉,如今是镶黄旗下的随军军医,因为提出的治疗瘴疠之方有效,救治了不少将士,攒了军功,又得傅恒重用,暂时留在了忠勇公府里为傅恒诊治,对外的说法是他一直都是富察氏本家的医师学徒,只是常年在外做游医、学四方医术,后来傅恒去打仗了才被千里迢迢召回了族中去做军医。
傅恒在府里养病,皇帝来看了几回,后来实在是朝堂政务繁忙,于是偶尔会让皇贵妃带着公主们来代为探望。卫嬿婉在第一次代皇帝来忠勇公府探病的时候,受到了极高礼仪的接待。傅恒的福晋带着四个儿子亲自在门口等候相迎,在把她迎入了傅恒居住的主殿后殿之后,却默默退了出去,留傅恒和皇贵妃两个人在殿内密谈。
卫嬿婉已经从汪荃那里知道了傅恒如今的身体状况,在他病榻旁坐下之后低着眉眼,一句安慰人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在想,为什么好人总是活不长呢?是不是她额娘才是对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傅恒看她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得他先找话题开口才行,毕竟皇贵妃娘娘看起来都快哭了,他总不能干等着这位似乎有些犯傻的恩人哭出来再想法子哄:“平时看着一副精明算计的奸商模样,怎么这回什么都不图的千里送军医,还附送了这么大一个把柄给我?”他故意逗她,想叫皇贵妃娘娘把她原本的黑心模样捡回来一点儿。
卫嬿婉仍旧半低着头,傅恒给汪荃的新身份就说明了他不会用汪荃的来历来要挟或对付她,她又一次赌赢了人心,但是傅恒仍旧救不回来,汪荃也没法子,他如今只是在尽力吊着性命罢了。她只是为这位国之栋梁觉得可惜,他还不到五十岁,如果她能早预料到他会身中瘴疠,把玉钗留住,给他用就好了。
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声音里的哽咽压住,语气和缓的说道:“我的确是个贪婪谋利的商人,为达目的,什么交易都可以做、什么赌注都敢压。只是贪分为很多种,以囤积居奇谋金银财帛,是为小贪;以心计手段谋身份地位,是为中贪;借众人势、结层叠网,谋权谋势谋心,是为大贪;能以全付身家性命做赌,为国谋利,才是巨贪。我是个顶顶贪心的人,富察傅恒,你是护持我大清国境安稳、保护天下黎民的英雄,你的命、战场上以身许国的众将士们的命,比我、比进忠、比永寿宫上上下下,甚至比我的皇子公主们的命,都重、重得多。如果汪荃的一身医术能救下你富察家军功卓著的忠勇公、以及更多忠心保家卫国的将士的性命,大清能因你多活数月而边疆安稳、黎民安居,哪怕你因着一颗忠心去向皇上告发我们的勾连,我们因此全部身死,也划算。”
傅恒被她说愣了,他本意只是想逗她说话,别一声不吭的憋着瞎想,事已至此他的命已定,他对她的赌命相助只有感激之情,他的妻儿也是,不会因为他最终没痊愈而对她有所怨怼。却没成想她早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虽然傅恒对于皇贵妃如此心重、又把他想的那么不近人情而有些微的哭笑不得,不过这也让他意识到了皇贵妃心性中极为可贵之处。
她如此心劲当真是,未来的帝母也当得。皇帝也是发觉了她如此心胸,才确认的储位人选吗?想到皇帝先前来看望他时,似是有意询问了他对几位小阿哥,尤其是十五阿哥的看法和想法,傅恒觉得自己先前没有一味的遵循“不得结交后妃”的族训家规,而是选择跟皇贵妃私下交好是一桩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买卖。
这样的储君之母,才是他富察氏可以放心结盟的伙伴,他富察傅恒不会害她身死,相反,他得想法子护着她才行。
而且,她只把自己放在最末位去考虑的吗?连那个御前的太监都能排到她自己前面?这女人是真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啊。
“你的皇子们也能舍了?”傅恒眯起了狐狸眼,笑着打趣她。
“他们再贵重,也不过是几个尚未长成的光头小阿哥。再说,虎毒尚不食子,皇上也是个父亲,我之前有法子保下永璜,如今也总有法子保下他们性命无忧。”卫嬿婉这时候才抬起了眼,平静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