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她趁机报复林家的姑娘,就算她谁都不报复,人家好好的姑娘送进宫,夹在任性的弄月和管着宫中规矩不得不以身作则的自己之间,哪个不是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着回去的?这些年,就因为一个弄月,她周贵妃已经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家的人,咽下了多少苦果!
现在周贵妃只希望林家这姑娘像她今天见到的,安静小心,性子软和……
周贵妃派给黛玉宫女,是教她规矩,也是监视她不得出格,对这两个人,黛玉自然不敢得罪,可是黛玉刚刚跟着两个人回到弄月公主的沁芳院,就听一声不满的训斥:“你们跟过来干什么?”
黛玉吓了一跳,她身边两个宫女已经就地跪下:“回公主,贵妃娘娘让奴婢们来教林姑娘规矩。”
黛玉慌忙跟着跪下,幸亏弄月并非针对她,抬着娇嫩的小下巴对着两个宫女冷笑:“教规矩?又教出来一个老尼姑、母苍蝇天天在本宫耳边嗡嗡嗡嗡地念经?”
“奴婢不敢,公主恕罪。”宫女们显然已经习惯了,低着头赶紧求饶。
“好了,你们帮本宫谢过贵妃娘娘,再告诉她,本宫这沁芳院不缺奴才,也不想养闲人,更不想养碍眼的闲人——听到没有!”
“是,公主。”宫女们起身,看都不看黛玉一眼,连忙退下。
“你也起来吧。”弄月看了黛玉一眼,气性显然没刚才那么大了。
“公主……”黛玉咬着唇儿,踟蹰了半天才小声问道,“民女刚刚进宫,对这里的规矩不是很熟……”
“你家不是有个宫里放出去的嬷嬷吗?她没教你?”弄月一挑眉,娇俏的小模样很得意,“再说了,还有本宫呢,有什么不明白的,本宫亲自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黛玉慌忙说“没有”,再次暗暗心惊——自己家里的事儿,弄月怎么会如此清楚的?
“可是公主,若是贵妃娘娘那边问起……”思来想去,黛玉还是觉得不放心。
“贵妃娘娘那边怎么了?”弄月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忽然神秘一笑,“喂,你知道女子四德是什么?”
这个黛玉自然知道:“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那三从呢?”弄月继续问。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黛玉答。
弄月看着认认真真回答问题的小黛玉,忽然觉得这女孩子逗起来挺好玩儿,眼睛眯起来,弯弯得跟月牙儿似的:“那你觉得,无论是三从还是四德,本宫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若是一般的人,对于公主殿下这种“出乎意料但答案毫无疑问”的问题,一定会立马赔笑“公主样样都是极好的”,可是黛玉还真的想了一会儿:虽说弄月对周贵妃并不是很尊重,但周贵妃并非弄月之母,刚刚弄月只唤“贵妃娘娘”,而不是“母妃”,说明周贵妃连养母都算不上,而且——“三从”言“未嫁从父”,却没有“未嫁从母”。
至于皇上跟周贵妃——除了貌合神离,还有其他可能吗?想到这里,黛玉似乎豁然开朗:弄月的隆重圣宠,绝不是自己表面上看得这般莫名其妙;宫里有一个弄月,不仅稳定了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微妙平衡,对于整个后宫,无论是权势还是人心,也有难言的隐意。
弄月看着黛玉一副原地纠结的小模样,正想笑,忽见黛玉福了一福,恭顺道:“公主千万不可妄自菲薄,黛玉还要多谢公主教诲。”
弄月一愣,满肚子的笑意和准备了半天的说辞就这么给噎在了肚子里,弄月眨了眨眼睛,半天才假意瞪了她一眼:“看不出你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啊!”
黛玉不明所以,她现在寄人篱下,绝不敢有意讽刺。
“跟我过来,”弄月伸手把她拉了进来,且忽然不自称“本宫”了,看来在这沁芳院里,她还算随性,“现在宫里只有我一个需要‘上学’的公主,所以每天会有女官过来教,上午是四书五经、女德女诫之类,下午是刺绣算术什么的,一天一共三四个时辰,这些对你都不难吧?”
不等黛玉回答,弄月自顾自地眨着大眼睛,抱着胳膊继续,一副运筹帷幄地小模样:“你之前一直住在扬州,扬州刺绣跟苏绣类似但也有不同,以‘仿古山水绣’和‘水墨写意绣’闻名天下,你的绣法应该不差;至于念书,你都读完了四书,想必没什么能难倒你的。”
黛玉除了赔笑就只能沉默,因为她再次发现,她在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公主面前,几乎是没有一丝秘密的。
作了伴读,黛玉自然也住在了宫里,就住在弄月的沁芳院中,按照规矩,每五日放一次假,黛玉可以回家一次。
因为弄月很少去凤华宫,黛玉也不必每日过去请安点眼,弄月还特地派了两个小宫女服侍她,每日的课业不重,女先生们性子温和、从不体罚,沁芳院里规矩也不是很严,弄月除了任性一些,大部分时候还是挺好说话的——黛玉差点以为,其实这公主伴读的差事并非像自己一开始想象的那般艰难。
这日下午,刺绣课。
两个热热的炭盆烧得滚烫,屋子里暖融融的,连夹衣都不需要穿。舒服而慵懒的气氛似乎会侵染人心,不仅软榻上的那只雪白的波斯猫眯起了绿眼睛窝成一团睡得香香,偎在软榻旁忙着描样子的黛玉也感到了一丝舒适的倦意。
毕竟是女孩子,课业不像男子那般重,女先生们陪着弄月和黛玉绣了一会儿东西,看着两个可爱的小姑娘——弄月毫不客气地哈气连天,怨念地眯着一双猫眼儿,跟那只雪白的高傲波斯猫儿几乎是一个模样;而黛玉,虽然也倦得慌,依然努力压抑着困倦的小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