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她便听说定安帝在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自没有根基的家族,将作为太女殿下未来的后盾。定安帝千挑万选,终于选出了一个,宗氏子。她的皇兄……不知该说是眼光毒辣、还是看走眼了!她压下声线里的颤抖,唇角勾起,十分僵硬:“陛下原本只想要一只温顺的狗,却定想不到,竟是养了一只恶犬。披着圣人的皮囊,把世上的人全都蒙骗了,”她的牙齿不断颤抖,句不成句,“你就不怕,本宫将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公之于众?!”她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仰头看着月色,下颌线条分明,清绝凌厉。杏花簌簌,落了满肩。“随便你。”月光投下,映着他寡淡的面色,“宗愿既然敢做那些事,自然鬼神不惧。世人的非议,又有什么可怕。”“就算,传到了太女殿下的耳朵里,”他竟然笑了一下,眉宇间有点天真的孩子气,“她定然是不信的。”毕竟,她可是亲眼看着他将墨染杀死,那个时候的墨染,确确实实是一具尸体了啊。至于后面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她的太傅一时失去了理智。这下,可不止丽阳一个人惊惧不已,躲在暗处偷听的姚盼,更是捂着嘴,滑坐在了地上,腿软得站不住了。前世,她也是面对死人不眨眼的,看着断头血溅也不动容。可到底亲力亲为这种事,没有做过。原来,他也在她面前演戏了,如果不是她今日恰巧听见,不是他自己亲口承认,姚盼根本就不会相信,宗长殊会在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将其剁碎……她的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竟是从来没有看清过!姚盼心跳激烈,他所说的话,无不印证着他对前世的她的感情。而江寒练透露的,他肯为了保护年幼的她,而豁出性命,定然也是因为前世吧……这可真是……“我对公主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吓唬公主。”宗长殊的表情认真。“我只是希望公主,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他说完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可是看到丽阳的脸色,姚盼便知道,这种威胁已经足够了。她总算能够明白,他之前说的“殿下高于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了。无视了王法、宗教、世俗眼光、教条伦常……甚至,生命。先生落网宗长殊对她的感情竟是如此深重,姚盼还在怔愣之中,缓不过神来。前世,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哪怕是透露半分,每每见到她不是眉头紧锁,就是满满的严肃不耐。虽然,这人对旁人也是疏离淡漠,可对她的那种抵触,似乎更甚,让姚盼以为他对自己厌恶至极。当年姚盼登基后,忌惮他手握兵权,在设计夺取了他手中的权利之后,便一纸圣旨,将宗长殊废为庶民,驱逐出京。她记得那时她临宗府,想看看这不可一世的摄政王是如何狼狈落魄的,却大失所望。宗长殊的面色十分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接过圣旨,缓慢地脱去麒麟袍服,摘下象征一品大臣的梅花冠。素衣披发,捧着圣旨看了许久,默默无言。眸中仍是清冷一片,覆满寒霜。他的身躯如同历遍千锤百炼的钢,缓缓弯折,墨发倾泄满身。“宗愿,拜别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倘若那时他肯辩解一句……倘若那时他辩解一句,姚盼也不会信他的。她对他确确实实起了杀心,意欲除之而后快。没有真的杀他,也是害怕激起其他臣子的反扑,令士庶对她群起而攻之。毕竟从江家开始,她杀掉的豪门士族实在是太多了。宗长殊不在其列,作为寒门代表,他的很多做法,却让姚盼颇为厌恶。作为臣子,他手握重权,本就令人忌惮,又性格刚烈,不肯低头让步,常常在朝廷之上,厉声训斥于她的亲信,或拐弯抹角地数落于她,半点情面也不留。奈何他威望很高,许多寒门子弟慕名拜入他门下,后多入朝为官,可以说,宗长殊的门生遍布六部,根深蒂重。只是这一世情况不同,他似乎有意撇清与朝中官员的关系,不然,丽阳公主何至于堂而皇之地闯入宗府拿人,没有一位同僚闻风而动,为他作保。所以,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这一世,因心中愧疚与爱意作祟,才一心一意地教导于她?任谁,费尽心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最后发现得来全不费工夫,都会大感意外的吧?她的这个先生,总是给她带来惊喜呢。宗长殊啊宗长殊,姚盼的眼中升起一丝笑意,唇边也勾起了弯弯的弧度,你终于落入朕的手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