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喝醉的宗长殊极为主动,忽然向前了一步,摸上她的脸颊,这一次,姚盼没有躲。他慢慢沿着她的颧骨,抚上眼角,语气缱绻,又藏着深深的疲惫,“那个时候,我日夜守在你身边,却迟迟不见你醒来。太医院那些老东西,成天只知道说些空话,没什么真本事,连一个好好的人都救不醒。”“你说,你养着那群废物做什么?应该趁早统统赶出去。……他们都说,你醒不过来了,你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可是你,你明明呼吸还在,心跳还在,怎么可能醒不过来呢?我不信,也不想信。”“何况,那份遗旨……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很多事……也没有跟你解释清楚。我总是在想,是不是上天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了……从前,我们每次见面,总是剑拔弩张,从来不肯好好说话。好在,一切都重新开始了。那个小小的你,我的梨梨……活生生的,完整的……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他笑着说,唇角弧度满足,仿佛透过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一摇一晃的奶团子。姚盼却是敏锐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遗旨?”“什么遗旨?”紧紧攥住他的手,目光迫切。宗长殊打了个酒隔,慢吞吞推开她的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瞳孔震颤,有点恍惚地走了几步:“我真心想要的,又不是……那些。你说说,人生在世不过须臾数十年,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呢?”“我是为太女殿下活着的。”他突然扬起了脸,怔怔地说。“很久以前就是了。”“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梨梨……”“梨梨,真好,梨梨长大了。”转过头,温柔地凝视着她,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双眼中的情感,厚重得令人难以承受。不知为何竟然让她有点眼眶发热,不禁别开视线。“别这样看着我。”“这一世你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值当万人敬仰,流芳百世。”姚盼撇了撇嘴,忍不住反驳,“我的愿望可不是做一个千古明君。”“不是的。”他走近几步,叹道,“你说过的,你最崇拜的那个人,你想成为像那样的女君。你想让全天下的女子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有可以安身立命之处,不必依附任何人而活。你说出那句话时的眼神,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就算他们都忘了,你自己也忘了,我却永远记得……”姚盼怔怔,她那时……那时年轻气盛,确实说过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忽然直起身来,深深看她一眼,慢慢地屈下身来,伏地而拜。“臣宗愿,愿辅佐吾皇成就千秋基业,至死不渝。为您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两世为人,两世为臣。”姚盼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说不清是惊讶还是震撼,内心十分复杂。他的头,深深地叩了下去:“臣愿永远追随陛下,生生世世,永不背弃。”大袖凌乱铺陈,如一片水云轻雾,那一把乌发如同泼墨一般,有种极致的凌乱美。低低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很用力地咽了一下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籁俱寂,唯有他声如沁钟,一声声地敲击在她的心上。姚盼放眼望向窗棂之外,宫廷楼阁,廊腰缦回,千里江山如画,尽在她的手中。她守护太行永固,而他守护着她。“这就是你自污声名,自毁前程的真正原因?”姚盼淡淡道。宗家失去宗长殊,无法独大。铲除江家以后,皇权不被牵制,她也不用为难。奉献如此,只为了得到她的“真心”?姚盼逼到他眼前:“当真这样喜欢我?”他轻轻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的。”吻上她的唇。……屏风稍稍移开一个口子,四处高悬的惨白的帷布被风吹起,轻飘飘划过她的侧脸。少女正在熟睡当中,半边脸留了点红红的印子。阳光打在一边,投下细碎的影子,睫毛卷翘。纤尘不染的鞋履无声地踩到案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雪白的袖子里伸出,将压在她脸颊下的书,轻轻地抽了出来。上面胡乱写着她的名字,画着一些不明所以的图案。修剪干净的指尖一顿,抚过两个字。“宗愿”工工整整,一笔一划。眼前不禁浮现出,她用一板一眼的语气向他提问的场景。得了解答,还懂举一反三。是个可塑之才。只是这课上开小差的毛病,需要改改。摇了摇头,继续翻页,他目光微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