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纸摩擦产生的杂音很吵,白玊却执拗地抱着小熊走,不让许向弋帮她拿。熊仔玩具被她一路抱去了摩天轮座舱中,与她并排坐。座舱内的空间狭窄,她身边的位置被小熊挤占后,许向弋就不得不坐到她对面去。他对此颇为不满,指着小熊的鼻子质问白玊:“凭什么它可以跟你一起坐,我就不行?”白玊搂紧了小熊胖乎乎的脑袋,“它还是个小孩嘛,别跟它计较。”许向弋不听,气冲冲地跨一大步,拎起熊放在她对面的位置上,自己坐去她身边,“这样才对。”他捉住了白玊企图想把小熊拉回来的后,与她十指相扣。他似乎很喜欢握着白玊的手,一有闲暇便要凑到她身边来,捉了她的手,仿佛第一次见到什么稀奇的物件似的到处揉揉捏捏。他比多数同龄人更通透,但也常常露出幼稚的一面,白玊有点摸不清他,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是更喜欢他的体贴,还是喜欢他的孩子气多一点。摩天轮转动得极其缓慢,分钟后他们也才刚刚升到高于地面小卖部顶棚的位置。许向弋见白玊盯着他笑,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在餐后擦了嘴,“怎么啦?”“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白玊说着,忍俊不禁地藏起泛红的脸,“觉得你特别特别特别……可爱。”许向弋一点儿也没因为这个形容词而感到不悦,“那你要是见到小时候的我,一定觉得更可爱。我妈说我以前软乎乎的,可好玩了,但越长大就越犟,动不动就气她。”“你想你妈妈吗?”白玊直视着无数支撑着每一个座舱的钢缆与钩索,忽然问。“想啊。我虽然不再联系我爸了,但是母亲节和生日我都会寄一张贺卡给妈妈,祝她节日快乐,有时候我会用别人的手机给她打个电话。上次电话我跟她说给我三年时间,我想趁还有力气去疯去闯的时候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成功。她对我说,她知道了,要是想放弃也不要觉得丢脸,我随时都可以回家找她。”许向弋手肘撑在窗口,“我偶尔会想,我离家出走虽然完全是为了跟我爸宣战,但的确给我妈造成了伤害。我妈很好,她从小就愿意听我说话,即使是我一时兴起的愿望她都尽力满足我,而我失去兴趣后她也不会强迫我继续去做,一直都是。高三那会儿,她还瞒着我爸带我去艺考呢。”座舱逐渐攀升,不时摇晃。窗外的风声渐盛,白玊听他平静地叙述那段过往。“我妈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妈妈。”许向弋重复了一遍。在许向弋很小的时候,他的妈妈是个全职太太,因为他爸爸觉得男人就应该赚钱养家,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他的妈妈虽然不很认同,但也不排斥在家照顾孩子。然而这样的生活模式无法持续很久,大概在许向弋七八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小产,肚子里的妹妹没有保住,妈妈也失去了生育能力。许向弋想,爸爸妈妈的关系约莫是在医生宣布这个消息之后改变的吧。调养了一段时间,妈妈从前的老板找到她,希望她能够回归,妈妈答应了。爸爸妈妈因为这件事的争吵不断。爸爸像是抓住了妈妈的什么把柄似的,每一次吵架都必须用这件事来刺痛她,而妈妈唯一的软肋被他拿在手里,每一次都无法招架。后来,爸爸也犯过许多次错,可妈妈总是会在争吵以后原谅他。她像是陷入一种自我框定的宿命里,像是依然麻木,又像是满不在乎。许向弋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不离婚。妈妈只回答说,因为妈妈还爱他。很长一段时间,许向弋都在怀疑“爱”其实是个被诅咒的东西。爸爸声称很爱他和妈妈,却从不真正地听取他们的诉求,老自以为是地要求他们按照他觉得正确的方向前进。许向弋曾经询问妈妈,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妈妈说,爱是分享快乐和分担痛苦。他不解,可爸爸也时常给你带来痛苦啊。妈妈摸了摸他的脑袋,但是快乐更多。他不孝地想,要是某一天,妈妈跟爸爸在一起感到的痛苦比快乐还要多,他们是不是就会分开了?可直到他离家出走前,那天都没有来到。许向弋靠在摩天轮座舱的椅背上玩着白玊的手指。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圆润,只涂了一层透明的护甲油。他像是对光滑的甲面触感十分好奇,抚过每一枚指甲的前端,又倒回来再摸一遍。对面座位上的小熊耷拉着脑袋,被迫目睹了他们全部的亲密小动作。“我们快升到顶了,”许向弋没头没尾地说,“现在,我要给你变魔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