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没有考虑当皇帝这件事。高居庙堂指点江山并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何况他还不一定能做好。他有杀人之刀,有除恶之心,大不了多费些力气杀几个朝廷动不了的贪官污吏。于是他蹲下|身拨开了那暗卫的手,说道:“我不是你的陛下。”暗卫的神志并不是完全清明,听到这话后又犯了糊涂。不过他似乎又想起了月余前胁迫着沈识到了裴家的事,兴高采烈了起来:“殿下,属下见您翻墙进了裴家,您有没有见到裴姑娘?”这是又把他当成未登基的先帝了。听闻先帝雄才伟略,心有丘壑,没想到也是个会偷偷翻墙去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吗?这行事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人们口口称颂的那个骁勇善战、雄狮一般的青年帝王。倒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在意识到这个想法的那一瞬间,沈识感觉自己的心脏抽痛起来。虽然已经明白自己是先帝先后的孩子,可他依旧轻飘飘的没有什么真实感,而是把他们当做被写在史书上的传奇。直到这一刻,他们的影子才在他心中鲜活起来。那不是其他人,那是他的父母。噬心蛊天下之毒万变不离其宗,而这万……寇窈敏锐地察觉到了沈识情绪的不对。沈识其实是个爱憎格外分明的人,寇窈这么多年来和他针锋相对却没被他彻底讨厌,原因就是她一直拿捏着沈识的情绪,在他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试探。就像现在,沈识明显就不能被轻易招惹。那暗卫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不放开,沈识干脆任由他抓着,沉默着不再言语。寇窈也蹲了下来,抱着膝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凌凌地望着他。即便都蹲着,沈识依然比她高上不少,她需要仰起头来才能和他对视。“你把他扶到床上去,我看看他好不好?”寇窈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哄小孩子。以前沈识从来没听过寇窈这么和他讲话。以前他也没有想过,寇窈会在他受难的时候留下来保护他,会在他中毒时劳神费力。心仿佛被泡在温水之中,有种温柔酥麻的感觉。沈识突然很像揉一揉寇窈的脑袋,然后他也这么做了。细软的发丝磨蹭着掌心,有点痒。寇窈本想躲开,又觉得被他摸一摸脑袋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只是出声提醒:“辛夷好不容易才梳好的,你不要弄乱了。”沈识闻言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收回了手。他眼底有种寇窈从未见过的温和与担忧:“不会出什么事吧?”寇窈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她不开心时总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他们不信我,你还不信吗?”分明她这么多年用毒用蛊从未出过差错。站在一侧的裴安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眸。“我没有不信你,只是……”沈识发现自己最近很容易在寇窈面前示弱和服软,“只是有些怕。”怎么能不怕呢?先帝的暗卫为什么会待在秦三老爷身边,又是为什么受到他们的控制丧失理智?他屠戮殆尽的那些暗卫里,又有多少这样的人?沈识自诩公正严明,几年从伤害无辜之人半丝半毫,谁料这次却出了这么大的差错。那些死去的暗卫里,是不是有许多都保护过他的亲生父母?是不是有许多都期待过他的降生?是不是在十八年前他刚诞于人世时还抱过他?在知晓身世后,他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无论未来怎样,他都会竭尽全力去报仇。是为贤明却遭歹人陷害的帝后,也是为给予自己生命的父母。侍卫们将暗卫抬上床时,他又神志不清地挣扎起来。长公主轻声喊了一声阿七,他又消停了。阿七是他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寇窈在腰间别着的针包里取出一枚银针,在他鼓胀的青筋上刺了一下。没有血流出来,似乎他这个人已经被抽干了。她又用匕首划开了一点,才艰难的挤出一点血来。那血已经变成了古怪的深红色,简直不像是从一个活人身体里流出来的。寇窈用巾帕沾了一点嗅了嗅,忍不住皱起了眉。他身体里的毒简直太多太杂了。而且好像不只是毒。盘在寇窈手腕上的小银似有所感地探起了头。寇窈把它放在了阿七的掌心,它顺着胳膊盘旋着游向阿七的心口。阿七似乎很是害怕它,竟不住地颤抖起来。一旁的长公主只感觉不寒而栗。和寇窈相处这么多天,她竟没有发现这小丫头身上还有条蛇!小银在阿七心口盘成一堆,猩红的眼睛里透出野兽觅食的凶光。